我跟了张行止九年,
陪他从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到止小儿夜啼的冷血军阀。
我那双翻了十年书的手,在酷寒的北风里沾满了人命。
他说,幸亏是你,我张行止的天下,有你的一半。
可是在第十年,他却喜欢上了一个温婉娴静的姑娘,
他瞒得很好,直到我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恰巧碰见他们一起看电影。
我将匕首抵在自己的颈边,发疯似的问他为什么,
他却只是推过来一沓文件和一封离婚书:
“汽车、房子、商铺地契,你要什么?”
“砚秋是个保守的姑娘,不能没名没分的跟着我。”
我不愿意,他便绑架我年迈的父母,在老宅里放了一把火。
慌乱之中,我只能点头同意,
可他怕我后悔,还是将他们活活烧死,
那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变成一把灰烬,老宅夷为平地。
最后,我因为伤心欲绝昏死了过去,
再睁眼,我回到了他陪那个女孩看电影的那天。
这一次,我没哭没闹,只是带着父母远走他乡,他却急红了眼。
01
从医院出来后,我像前世一样遇见了挽着手去看电影的两个人。
这一次我躲在车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眼眶却止不住的泛红。
上一世,我看见他们两个人后,不顾一切的冲出去质问,
张行止却直接让手下的士兵将我绑了起来,
就连我将医院的报告单拿出来,他也只觉得我在骗他。
想起上一世我父母在火光中绝望的神情,我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直到两人打打闹闹的走远,我才敢直起身子。
我将那张还印着油墨的报告单折了又折,
医生的话犹在耳畔:
“张夫人,您这子弹一直留在身体里,已经严重影响了内脏。“
“恐怕是……活不过三年了。”
上一世,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后一直难以接受,
所以在张行止提出离婚后,我没有松口答应,
原因很简单,我想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可是最后,他竟然将我的父母活活烧死。
这一世,我平静的收起报告单,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想,重活一世,我大概没有必要将仅剩的三年耗费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人身上了。
我隔着汽车玻璃,望向街对岸的小洋楼,
这是奉天最新的建筑,楼下是舞厅、楼上是电影院。
人群稀稀疏疏的从小洋楼里走了出来,
直到后来,只剩下了立在门口的几个守卫。
很明显,张行止为了她,清场了。
我在驾驶坐上沉默了很久,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情。
最后,车子启动,
我一个人开着车回了阮家的老宅,
将自己的父母安排去了江南。
忙完一切后,我给手下的副官拨去了一个电话:
“帮我起一份用来登报的离婚书。”
“还有……”
“把苏砚秋的资料给我一下。”
上一世,我在知道苏砚秋后,便对她充满了恶意,
甚至,有一些偏见。
上一世的我连她的一张照片都见不得,
可是这一世,我突然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
能让名利场里从不沾身的张行止如此痴迷。
可是,当副官将苏砚秋的照片交到我手中时,
我瞬间僵在了原地。
黑白的照片上,苏砚秋捧着一本书,在秋海棠下显得安静而美好。
书是我曾经卖掉过的旧书,
秋海棠是我最喜欢的花,
就连照片的地点,也是我跟张行止初遇的小别墅。
霎那间,我的四肢像是被裹挟进了北风里,麻木却又颤抖着。
多可笑,我曾经为了他,
从留学归来的书香大小姐变成如今这副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他却又喜欢上了当初的我。
02
从阮家出来之后,我没有再去开车,一个人走在了街上。
街对面的小吃摊,是我和张行止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师傅的手艺有些差,我们两个还偷偷吐槽过很久。
旁边的黄包车夫,我和他也一起坐过,
那时候我们非要挤在一辆车上,狭小的缝隙里,还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还有脚下的路,
结婚那天,张行止还没有汽车,他将我背在背上,一步步走完了所有的路……
我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思绪随着回忆一步步飘远。
忽然间,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直直朝我冲来,
我下意识躲开,
那辆车却撞上了我身侧受惊的马,
前后夹击,我躲不掉。
我被狠狠的撞飞出去,身体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绞在一起,
疼的我大口大口地吐血,
意识模糊之前,
我好像看见张行止带着看完电影的苏砚秋去了胭脂铺。
经过我时,他侧了侧身子,挡住了苏砚秋的视线,声音很温柔:
“别看,脏。”
我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几日,
医生看了看我的报告单,脸色凝重。
“夫人,您的身体本来就亏损,再这么下去恐怕连三年都撑不过了。”
“您要不要告诉督军一声,让他安排人好好照顾您。”
我打断了他。
“不用,别告诉他。”
他现在正对苏砚秋喜欢的紧,如今告诉他,
他也只会觉得我在装病。
我说完便出了病房,医生追了出来,手里拿着我的报告单,
却在转身的瞬间,遇见了陪着苏砚秋来检查身体的张行止。
苏砚秋的精神有些不济,像是得了风寒。
张行止看见我,下意识挡在了苏砚秋的病房前。
他快速将我拉在了角落,语气不自然。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嘴角牵出一个愁苦的笑,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我想要城西的那套小洋楼。”
他楞住。
“可以,改天把文件签了……今天没时间去拿地契……”
他的眼神频频看向躺在床上的苏砚秋。
“不用了。”
我拿出身上早就准备好的离婚书,连笔也一块递给了他。
“我拿过来了。”
张行止的眼神带着些探究,但碍于苏砚秋还在,他看都没看一眼便签了字。
腰腹的子弹又开始隐隐作痛,
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其实,这颗子弹是当年我陪着张行止走南闯北的时候留下的。
那时候军阀混战,张行止被一股部队围住,
枪林弹雨中,我下意识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场战事持续了很久很久,我没有时间去处理伤口,
等到我被送去医院时,子弹已经取不出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张行止哭,
也是最后一次。
我记得他当时嗫嚅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最后,他将我的整个上半身紧紧的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
“溪棠,我用我的命跟你保证。”
“这辈子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我一寸一寸的描摹着他的眉眼,直到刻进我记忆的骨髓,
可是物极必反,当我太熟悉一个人的时候,反而会变得陌生起来。
就比如现在。
我看着他将苏砚秋护在身后的模样,躲闪了几下眼睛,
然后面无表情的接过了离婚书,
穿过了他。
03
七日后,我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父母送去了码头。
回去的时候,路过了当年我最喜欢呆的书局,
鬼使神差的,我走进了这个将近十年没有踏足的地方。
苏砚秋在一群旧书挑挑选选,始终皱着眉头。
“这本书里删减了很多,你可以去看庚辰版的,会好一点。”
我想过无数次我们两个见面时的情景,无一例外的,都是充满浓浓的火药气。
却从来没想过,会如此的心平气和。
我从满架旧书中精准的拿出了我说的那本,递给了她。
就像是两个普通的书友。
她的眼睛温温柔柔的,有些惊喜:
“姐姐,你经常来看书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了解这么多呀?”
心中升起一股酸胀的感觉,我望着那满架的旧书,有些愣神。
因为这些书,都是我卖给书局的。
它们也曾满满当当的塞满我的书架,
后来,我的书房里只剩下了一堆冰冷的枪支匕首。
而现在,我盯着自己这两年开始发抖的双手,
它也快要,连枪都握不住了。
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后,苏砚秋眼睛眨了眨,眼眶有些红。
我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
我竟然也想把自己和张行止的关系告诉她,
我想让她早点离开他,否则的话……她会是下一我的吧。
但我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如果被张行止知道,他会整死我的。
前世的大火再次在脑海中浮现,面前的苏砚秋变成了我父母在大火中哭喊的面容,
身体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我慌乱的扔下书,想逃离这个地方。
走出书局的瞬间,却被几个举枪的人围了起来,
将我们绑到了郊外的一处荒宅里。
为首的刀疤男人眼神猥琐的在我们之间转了又转,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苏砚秋的身上,
朝她啐了一口。
“老大,当时那个姓张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就是她!”
“那男的打折了我们十几号兄弟,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砚秋脸色慌乱,却还是硬着语气:
“明明是你们非要劫财劫色,行止看不下去才……”
啪!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甩了一巴掌,
脸庞瞬间肿了起来。
我眯了眯眼睛,几句话之间,我大概明白了过来。
这几人应该是城外的土匪,被出游的张行止收拾过,才找上了苏砚秋。
苏砚秋的眼睛和脸都红红的,却还是跟我道歉:
“对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姐姐,你别怕……行止很厉害的!”
“还有你的病,出去之后,我让他给你安排医生好不好……”
我沉默着没说话,绑在背后的手却已经开始解着绳子,
枪林弹雨的战场都走过来了,
这点东西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为首的男人又是一巴掌落下,嘴里怒骂着,
“妈的!还敢顶嘴!”
“来人,把刀给老子拿来,砍了她的手指给那姓张的去当下酒菜!”
04
我的瞳孔骤然一缩,
如果苏砚秋在我的身边出了任何问题,以张行止的行事风格,他会直接废掉我的。
就像,前一世一样。
刀疤男人已经掐上了苏砚秋的脖子,她被掐的喘不过气,脸色涨红。
她拼命挣扎着:
“放开我!”
“你们要是伤了我……行,行止……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甚至挣扎着想护在我的身前,
“姐姐,你别害怕……”
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扯了一下。
其实,如果这些土匪想找张行止报仇的话,应该找我才是。
苏砚秋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背后的绳子终于在这时解开,我毫不犹豫地抄起了身旁的铁棍,
朝着刀疤男人的身上砸去——
砰!
荒宅的房门正好在此时被踹开,
张行止带着人闯了进来,脸色阴沉。
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将我踹开,将苏砚秋抱在了怀里,紧张到声音颤抖:
“砚秋……你有没有事?”
“我带你去医院!”
松懈之下,我的后背被那些土匪敲了一记闷棍,猛然吐出了大口鲜血。
张行止在看清是我的那一瞬间,眼神中几乎带上了疯狂。
“是你做的!”
他几乎是立刻给我安上了罪名。
“不要伤害……”
苏砚秋拽了拽张行止的袖子,话还没说完,便因为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阮溪棠,你好大的胆子。”
“敢算计到砚秋的身上。”
我毫不怀疑,如果此时苏砚秋不在,他会直接废了我。
身体渐渐开始发凉,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不是我做的。”
他眯了眯眼睛。
“那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他刚进门时,我抡起了地上的铁棍,朝着男人的身上砸去,
可是在他的视线里,是我正要砸向阮溪棠。
他似乎是认定了我的罪行。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突然变得很无力。
“来人,把阮溪棠拖去训练场!”
他的眼睛盯着我,声音沉沉的。
“当活靶。”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这种手段,是张行止专门对付叛徒的,包括但不限于当枪靶、马后拖行……
一场下来,半条命便没了。
更何况我现在……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这张陌生的脸上看出一点点的异样,
但很可惜,并没有。
他带来的手下再次榜上我的双手,我挣扎道:
“张行止,你知道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会死的!”
他抱着苏砚秋离开的身子顿了顿,
沉默一瞬后,他才缓缓开口:
“那你就死给我看好了。”
说完后,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任由我百般挣扎,却还是被拖去了演习场。
凌晨一点的医院里,张行止给昏迷的苏砚秋掖了掖被角,面色温柔。
确定苏砚秋还没有醒来过后,
他出去给城外的军帐拨去了一通电话。
“已经5个时辰了,夫人认错了没有?”
“告诉她,她若是听话……”
说话间,副官突然急急忙忙的闯进了医院。
“督军,不好了!”
“军营那边来电说,夫人体力不支,死在演习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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