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是从娘胎里就开始斗争的宿敌。
她扯我的脐带,我就捶她的脑袋。
她独占营养,我就用嘴咬她的身体。
出生后,我们畸形的连接更成了怨恨彼此的原罪。
她故意打翻热水,烫伤我们共享的皮肤,我就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晕厥。
她用偷来的剪刀试图剪断我们相连的部分,我就发狠倒下楼梯,让我们一起摔进ICU。
我和姐姐像两只被铁链绑在一起的疯狗,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肉,吸干彼此的血。
直到昨天,我无意间翻出妈妈藏在阁楼上的医疗记录。
泛黄的B超照片显示,妈妈怀孕三个月时,原本只有一个健康的女婴。
是姐姐。
而我在第六个月的检查中突然出现,像一团畸变的肉瘤。
我疯狂地汲取着姐姐的养分,强行将自己的器官与她的融合在一起。
医疗记录上写着:
“罕见寄生性连体婴,疑似基因突变,建议终止妊娠......”
我低头看着我们狰狞的连接处,突然了悟。
原来我不是她的双生妹妹,而是基因突变产生的怪物。
是我强行撕裂了她正常的身体,毁掉了她原本幸福的人生。
我才是一切痛苦的原罪,是不该存在的错误。
姐姐一直以来都是对的。
我是寄生虫,我该死。
......
吃饭时,姐姐像往常一样,故意把头扭开。
我知道她又在试图饿死我这个寄生虫了。
我们共享同一个胃。
她饿着,就意味着我也得一起挨饿。
这是她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报复手段之一。
姐姐紧闭着嘴,拒绝妈妈递过来的任何一口饭菜。
菜汤从她的嘴角流下,滴在我们紧紧相连的胸膛上,一片狼藉。
妈妈的声音里是无尽的疲惫:
“大宝听话,快点吃饭吧,饿到了怎么办,你们又想进医院被强制插食管吗?”
我的身体一颤,插食管太痛苦了,我才不要。
正当我准备接过妈妈手里的筷子吃饭时。
姐姐突然猛一挥手,打飞了筷子。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剜得我生疼。
“就不让你吃,饿死你!”
我们的胃已经抽搐,饥饿感让我整个人抓心挠肝地难受。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憋屈感涌上大脑。
凭什么她不吃饭我也要跟着挨饿?
我故意拿起桌子上的酸汤猛灌一口。
姐姐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
她最讨厌酸的,况且现在本来就饿,一口酸汤下去,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
饥饿感无限放大,姐姐嘴里不停反酸水。
她目光喷火般射向我:
“你个臭虫!又搞小动作!”
我什么也不听,一门心思往嘴里灌酸汤。
姐姐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终于,她低头了。
她死死瞪着我,眼眶通红,不是想哭,而是纯粹的恨。
姐姐抱住了碗,饭菜嚼也不嚼地囫囵吞咽下去,动作粗暴得像是在撕咬我的血肉。
“吃死你这个怪物!我让你撑死!去死去死去死!”
温热的饭菜填充了我们共同的胃。
胃终于不饿了,可我的心却像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啸,无论如何都暖和不起来。
原本我想告诉她,我会接受分离手术,让她成为一个正常人。
可看着她在咒骂中被迫进食的样子,嘴边的话突然就像鱼刺一样,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算了。
现在说,她只会觉得我又在耍什么新花招吧。
就让她继续恨着吧,这样也好。
2.
因为一部分的共享器官会承担比正常人更大的负荷。
所以我和姐姐每天都要定时服下一堆药物,以维持身体机能的平衡。
可今天,在妈妈放下药片和水杯后,姐姐却反常地催着妈妈先离开。
等门一关,姐姐迅速抓起药片。
但她不是自己吃,而是猛地塞进我嘴里。
“吞下去!寄生虫!”
她眼神疯狂,手指粗暴地抵着我的喉咙,恨不得把药直接灌进我的胃里。
我被她掐得干呕,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口腔里化开。
哪怕我拼命扭头挣扎,水杯都被打翻,冷水泼了我们一身。
药还是进了我的嘴里。
我挖着嗓子,试图把药吐出去。
“你疯了!这是你的心脏药!”
“我吃了双倍药,你就不怕把我毒死后,你也活不了吗?!”
她脸上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那不是正好?”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服!”
“这种痛苦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她根本不懂,或者说她不在乎。
姐姐的心脏药过量服用,对我这相对健康的系统是毒素。
而她自己拒绝服药,衰竭的心脏会更快拖垮我们共有的循环系统。
这就是一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办法。
我最终没能吐出药。
它顺着我的食道下滑,连同姐姐的恨意。
苦涩从喉咙滑到心底。
她看着我吞咽的动作,喘着气,露出胜利者的笑。
却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正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我的姐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从小就是。
她老是不明白我们是一体,一损俱损。
明明我痛苦她也不好受,可她就是有用不完的蠢办法。
次次坚持不懈地想要带着我去死。
我的药效和她缺失药效的后果很快开始反噬。
姐姐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尖细,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我们紧贴的胸膛下,我明显地感受到她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
她的脸色难看,可涣散的眼神竟还在对我笑:
“感觉到了吗?我要死了!你这寄生虫也得一起陪我死,给我陪葬!”
我气得流出了眼泪,忍不住怒骂她:
“闭嘴!蠢货!”
此刻,过量的毒素和衰竭的心脏正同时绞杀着我们。
我清晰感受到彼此生命正在飞快的流逝。
我用尽力气哭喊,声音大到破音:
“妈!救命啊!”
“妈!快来救我们!”
姐姐完全昏迷后,我终于强撑到妈妈赶来。
“她没吃药,我吃了双份的药......”
话音刚落,我的视野也陷入了黑暗。
我被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惊醒。
醒来时,医生正严肃地告诫妈妈各种注意事项。
我听到妈妈带着希冀的语气问医生,我们是否还有分离的可能性。
医生语气有些沉重地说:
“她们的情况太棘手了,依靠现在的技术,我们用尽全力也只能保下一个人......”
我安静地听完了全程。
过了几分钟,姐姐醒来了。
她一看我,立刻崩溃地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死!”
“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救我?!”
“让我们死啊!我不要和这个怪物连在一起!你快去死啊!”
姐姐的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我心里。
妈妈红着眼圈,沉默地为我们办出院手续。
回家的路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路人异样的目光不停打量着我们,他们毫不避讳地对我们指指点点:
“看,连在一起的怪物!”
“这是畸形人吧?干嘛不呆在家里出来吓人啊!”
“好丑!好恶心!她们不觉得自己恶心吗?我孩子要是长这样早掐死了。”
姐姐的身体瞬间僵直,呼吸变得粗重。
突然,她像被点燃的炸药,猛地朝那些方向嘶声尖叫:
“看什么看!对!我们是怪物!”
“你们以为我不恶心吗?!我比你们更恶心她!我更想死!可我甩不掉!我甩不掉啊!”
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姐姐开始疯狂地捶打我、抓挠我。
她的眼泪和口水在怒吼时溅在我的脸上:
“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
我没有躲。
拳头和指甲落在身上,很疼。
但比不上她话语里的万分之一。
我低下头,任由她发泄。
姐姐说得对。
是我把她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畸形怪物。
我最该死。
3.
看戏的人们作鸟兽散:
“怪物发疯了,快走快走,等下说不准还吃人呢!”
那一刻,看着姐姐因屈辱和愤怒而扭曲的侧脸。
我突然觉得,我们不该内斗。
而是该一起狠狠打那些嘴欠的人。
姐姐还在疯狂地打我。
妈妈死死抱住她,声音哽咽:
“别这样!你们是姐妹!是亲人啊!要互相爱护,不能这样......”
姐姐对着妈妈大吼:
“她才不是姐妹!她是寄生虫!是最恶心的怪物!”
“都怪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为什么不把我们打掉!都怪你!”
我低垂着脑袋,那句憋了好久的对不起几乎要冲口而出。
我想告诉她,不要怪妈妈,她只是太爱我们了。
姐姐,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们别再这样了......
可最终,我只是更紧地咬住了下唇,咽下嘴里那苦涩的血腥味。
回家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妈妈牵着我们沉默地走在路上。
我和姐姐也沉默着。
就在快到家门口的那个街角,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
“江织夏?”
我和姐姐猛地抬起头。
一个穿着干净短袖、身材高挑的男生站在不远处。
我认出了他,是沈嘉礼。
我们没搬家前的邻居,也是我和姐姐初中时的同班同学。
那时候,只有他不嫌弃我和姐姐。
还常常带着零食分给我们。
可我记忆最深的,是他对姐姐的与众不同。
几年不见,沈嘉礼长高了很多,帅气依旧。
但看姐姐的眼神,似乎没变。
姐姐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一只受惊的小雀。
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躲。
沈嘉礼几步走了过来,目光直接越过了我,落在姐姐脸上。
他的耳根微微泛红,语气却努力装作自然:
“江织夏,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你......你们还好吗?”
姐姐猛地别开脸,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刺人的嘲讽:
“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赶紧滚开。”
“我可没空让你欣赏我们的畸形。”
沈嘉礼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看着不是生气,而是着急:
“我不是!江织夏,你别误会,你转学之后,我找了你很久,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我喜欢你。”
沈嘉礼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空气凝固了。
姐姐像是被这句话烫到。
她猛地转回头,瞪大了眼睛,里面全是难以置信和被羞辱的愤怒:
“你喜欢我?你喜欢一个连体怪物?沈嘉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是变态吗?喜欢畸形怪物?!”
她的声音尖锐到破音,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不仅划向沈嘉礼,更将她自己割得血肉模糊。
沈嘉礼急切地辩解:
“我不是!”
“我喜欢的是你!是江织夏!跟你是什么样子没关系!”
姐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拽动我们相连的身体,让我和她一起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歇斯底里地朝沈嘉礼吼道:
“没关系?!你看清楚!这叫没关系?!”
“我的身上长着这样一坨毒瘤、烂肉、寄生虫!你告诉我怎么没关系?!”
她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我看到她眼中的自我厌弃:
“你接受得了?你想象一下,以后一张床上躺三个人。”
“你搂着我的时候,亲我的时候,旁边永远粘着甩不掉的小姨子。”
“她在无时无刻提醒你,你爱的......是我这个畸形的怪物!”
4.
沈嘉礼被她的话刺得脸色发白,试图上前拉住姐姐:
“不是的!江织夏,你听我说......”
姐姐尖叫着躲开。
“别碰我!”
她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姐姐的声音充满了麻木。
“你走吧,沈嘉礼。”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算我求你了,别看我了,别说这种话了,我不配。”
“我怎么配被人喜欢,我连自己都觉得这副模样恶心透了。”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最后看了他一眼。
姐姐的眼神里空荡荡的,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真的爱一个怪物的。”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用力拉着我离开。
沈嘉礼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妈妈无声地抹着眼泪,也跟着离开。
我和姐姐并肩走着。
我清晰感受到了她的身体在悲伤的轻颤。
我摸上心脏的位置,疼得快要窒息了。
都怪我......
姐姐的狠话没有吓退沈嘉礼。
他搬到了我们小区,每天时不时带着各种亲手做的菜肴来找姐姐。
得益于他的出现,姐姐打我骂我的时候少了很多。
感谢沈嘉礼替我承受了大量炮火。
“滚!你恶不恶心?!”
“喜欢我?你是瞎了还是疯了?需要我提醒你,我旁边还连着个赠品吗?”
“省省你虚伪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你只是想满足自己拯救怪物的变态欲望!”
那些话,我听着都觉得像生吞了刀片,刮得五脏六腑都疼。
可沈嘉礼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里有难过,却没有厌恶和退缩。
他总是等姐姐发泄完,把东西轻轻放下,低声道一句“我明天再来”,然后离开。
而他每一次离开后,姐姐都会陷入一种更深的死寂。
在夜深人静时,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小兽。
她把所有的眼泪都流进了我们相连的夜里。
这天晚上,她又哭了。
鬼使神差地,我慢慢抬起了手。
小心翼翼地越过了往日的界限,轻轻覆盖在她的背上。
她猛地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却没有立刻甩开我。
这一刻,我们没有憎恨,没有冷漠。
只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来自相同血脉的奇异亲近感。
我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我们那处狰狞的、曾被彼此无数次伤害的连接处。
我静静感受着这片皮肤下流动的血液,这是我和她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见证。
过了好久,我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
“对不起,姐姐。”
对不起,我强行闯入你的人生。
对不起,你因为我而不得不承受的那些屈辱和痛苦。
对不起,我对你造成的所有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句话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她下一刻必然爆发的怒火和殴打。
但她没有。
姐姐只是沉默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温热地泪滴落在我们紧贴的皮肤上,烫得惊人。
这一夜,我们第一次在无声的泪水中,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平。
而我也在这一夜,彻底下定了决心......
一个星期后,我在饭桌上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
耳边是姐姐错愕的尖叫。
妈妈异常冷静,迅速打了救护车带我们去医院。
医院惨白的灯光下,医生短暂检查后,语气平静地告知:
“共享器官到了极限了,必须立刻进行分离手术。”
一直沉默发抖的姐姐突然抬起头,眼中迸发了强烈的喜意:
“我们能分开了?那,成功几率......有多大?”
医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昏迷的我。
停顿片刻后,他回答:
“手术成功后,你会活下来。”
他刻意避开了我的结局,但答案已昭然若揭。
姐姐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什么意思?我和她......只能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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