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从未如此讨厌过星期三。
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摊开的高数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讲台上,教授的声音抑扬顿挫,如同催眠曲,让前排的好学生都忍不住开始小鸡啄米。林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笔尖在笔记本的角落无意识地画着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圆圈。
还有十分钟下课,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宿舍的电脑游戏和食堂今晚特供的糖醋排骨上。旁边的室友正偷偷刷着手机,一切平凡得令人心安。
就在这时——
“嗡——”
一种绝非人间任何声响的低沉嗡鸣,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天地。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碾过每个人的灵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的窒息感让教室里所有昏昏欲睡的人骤然惊醒。
“什么声音?”
“地震了?”
骚动刚起,窗外的世界陡然变色。湛蓝的天空如同被打翻的墨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污浊的、仿佛混合了铁锈与干涸血液的暗红色迅速浸染。阳光被吞噬,不祥的红光笼罩大地,如同地狱敞开了大门。
紧接着,是刺耳的、撕裂一切的警报声,划破了城市的宁静,也彻底撕碎了平凡的日常。
“呜——呜——呜——”
全民警报!这不是演习!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教授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被恐慌的尖叫和桌椅碰撞的声音完全淹没。所有人都涌向门口,林夜也被慌乱的人流裹挟着冲出了教室。
走廊里一片混乱,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奔跑、推搡。林夜被人撞了好几下,他勉强靠在墙边,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向外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暗红色的天幕下,数个巨大的、扭曲的、仿佛由腐烂内脏和铮铮白骨胡乱拼接而成的“东西”,正缓缓降临。它们如同活体山脉,投下的阴影吞噬了一栋又一栋摩天大楼。从它们身上,不断剥离出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蝗虫般俯冲向下方的城市。
爆炸声、建筑物的倒塌声、以及……一种非人的、尖锐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怪……怪物啊!”
“快跑!”
真正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林夜的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跟着最大的人流冲向楼梯。
教学楼外的世界,已非人间。
昔日熟悉的林荫道,此刻遍布着汽车的残骸和碎裂的玻璃。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尸体腐败般的恶臭。
那些从天上降下的黑点,是形态各异的怪物。有的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的昆虫,节肢敲打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有的则是一团蠕动的、布满眼珠的肉块,延伸出的触手轻易地刺穿奔逃的人类,将其卷入“口”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草坪和路面。
林夜和其他几个同学躲在一辆倾覆的校车后面,浑身颤抖。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腔。
“怎……怎么办?”一个女生带着哭腔问道,她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没有人能回答。勇气和理智,在这种超越认知的恐怖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的雷光如同天神之鞭,猛地抽打在远处一只正在肆虐的甲壳状怪物身上。
“轰!”
雷光炸裂,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坚硬的外壳瞬间焦黑破碎,轰然倒地。
林夜瞳孔一缩,看到几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寸头,面容刚毅,他赤裸的上身隐约有电蛇游走,右拳之上雷光尚未完全散去。
“是觉醒者!我们有救了!”身旁的男生激动地低呼。
那魁梧青年,正是雷烈。他声如洪钟,对着周围惊恐的人群喊道:“还能动的!跟我往东区体育馆撤!那里有临时庇护所!”
他的出现,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点燃了一束火把。幸存者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从藏身处钻出,向他靠拢。
林夜也心中一定,正要跟着人群行动。
突然,他的眼角瞥见侧后方一栋大楼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并非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怪物,它更像是一道模糊的、不断变换形状的暗影,无声无息。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比面对那些狰狞怪物时更强烈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小心……”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提醒。
但已经晚了。
那道暗影如同鬼魅般贴地滑行,瞬间没入了雷烈身旁一个正在指挥疏散的、似乎是老师模样的人的体内。
那位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动作僵硬了一瞬。下一秒,他猛地转头,看向雷烈,脸上露出了一个极端扭曲、完全不符合人类面部肌肉结构的诡异笑容。
他的手臂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变形、拉伸,化作一柄漆黑锋锐的骨刃,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毫无征兆地——刺向了雷烈的后心!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雷烈脸上的坚毅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前透出的、沾满鲜血的黑色刀尖。他周身的雷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呃……”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喷出一口灼热的鲜血,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
那诡异的“老师”抽出骨刃,发出一种如同玻璃摩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身形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希望的火把,刚刚点燃,就被无情地掐灭。
领袖的瞬间死亡,让刚刚凝聚起来的人群再次陷入更深的、彻底的绝望和混乱。
“雷哥!!”
“怪物!怪物在我们中间!”
“跑啊!!”
崩溃了。一切都崩溃了。
林夜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看着倒在血泊中,依旧怒目圆睁的雷烈,看着周围四散奔逃、不断被其他怪物扑倒撕碎的人群,看着那污秽的血色天空……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和绝望,如同深海的海草,缠绕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向无底的深渊。一只形似猎犬、却长着三只猩红眼睛和锋利骨刺的怪物,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低吼着朝林夜藏身的校车残骸冲来。
林夜想跑,但双腿如同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他能闻到怪物口中喷出的腥臭热气,能看到那涎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死亡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要死了吗?’
‘像那个雷烈一样……像周围那些人一样……’
‘不!我不想死!’
强烈的求生欲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束缚,他转身想逃,但怪物已经扑了上来。
视野被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占据。
剧痛从脖颈处传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
【检测到适格者生命体征消失……精神波动符合绑定标准……】
【“终末轮回”系统绑定中……1%… 50%… 100%……绑定成功。】
【欢迎来到,文明的终末。愿您能……找到那一线生机。】
……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意识的深处响起。
林夜猛地“睁开”了眼。
刺眼的阳光,斑驳的光斑,教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旁边室友手机里传来的游戏音效……
他依旧坐在教室里,摊开的高数课本上,那个扭曲的圆圈才刚刚画到一半。
讲台上,教授扶了扶眼镜,正好说到:“……所以,这个极限的值,应该是……”
林夜僵在原地,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没有剧痛,没有鲜血,没有怪物。
刚才那地狱般的十分钟,是梦?幻觉?
不!
那被利刃贯穿胸膛的触感,被怪物撕咬脖颈的剧痛,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恶臭,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一切都真实得刻骨铭心!
他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一片祥和。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清楚地记得,距离那毁灭一切的嗡鸣响起,距离天空被染成血色,距离……他的死亡,还有不到三分钟。
那不是梦。
他回来了。回到了末日发生之前?
那个所谓的“系统”……轮回?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阵眩晕。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即将成为炼狱的教学楼!
他“腾”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全班同学和教授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林夜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教授皱了皱眉。
林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难道要说三分钟后世界末日,怪物降临,我们都会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教授,我……我突然很不舒服,想去一下医务室。”
说完,他不等教授回应,抓起手机,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教室门,将满教室疑惑的目光甩在身后。
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存档?读档?像游戏一样?
如果刚才那是“死亡读档”,那“存档”呢?他该怎么主动存档?
这个念头刚起,一个极其简洁、只有几个选项的蓝色半透明界面,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视野正中。
【当前时间点可存档】
【是否存档?】
【是 / 否】
林夜的心脏猛地一跳。
没有犹豫,他集中精神,选择了【是】。
界面闪烁了一下,出现一行新的文字:【存档成功。档案ID:001(教学楼,末日-03:02)】
他拥有了重来的机会!
但是,然后呢?

他知道灾难即将发生,他知道雷烈会死,他知道那个诡异的、能附身的暗影怪物存在……可他,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又能做什么?
独自逃跑?凭借“先知”的优势,或许能比上一次活得更久一点。
但然后呢?再次死于另一只怪物之口?或者,被那个诡异的暗影找到?
无尽的轮回,难道只是为了体验一次又一次不同花样的死亡吗?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他拥有了神明般的能力,却被抛入了绝望的深渊。这条孤独的重生之路,尽头究竟在哪里?
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嗡鸣前奏。
林夜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新的轮回,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不再只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他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眼神中混杂着恐惧、迷茫,以及一丝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决然。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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