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天,宫中的圣旨下来了。
谢景明果然求得了与江念念的赐婚。
谢景明再没来过王府,但是关于三皇子如何情深义重,为红颜冲冠一怒顶撞摄政王的‘佳话’却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勋贵之中悄然流传开来。
与之相伴的自然是我这个粗鄙不堪,妄想攀附权贵却被无情厌弃的乡野村姑的恶名。
但是我毫不在意,因为教我学规矩的嬷嬷来了。
父亲为我请的教习嬷嬷姓严,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规矩大的吓人。
规矩礼仪每一个细节都要求苛刻,稍有差池,便是戒尺加身。
我的手背、小腿很快便布满了细密的红痕。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承受着,这点皮肉之苦,比起前世临死前的剧痛和绝望,又算得了什么?
我在这努力学习规矩,江念念也没闲着,频繁地派人往我的院子送东西。
有时是精致的点心,有时是新奇的玩意儿,有时又是时兴的衣料。
每次送东西来的丫鬟总是会不经意的说东西是怎么来的。
“念念小姐担心大小姐学规矩辛苦,特意送来了三殿下给念念小姐排队买来的酥酪。”
“三殿下昨日派人给念念小姐送了一匣子南海珍珠,颗颗圆润,念念小姐说送来让大小姐也掌掌眼。”
“念念小姐还说,外面那些碎嘴子的话,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三殿下心里只有我们念念小姐,那些编排您的话,不过是不知情的人胡诌罢了。”
我面无表情收下,然后当着丫鬟的面,将那些点心珍奇全都打赏给了下人。
这些东西和言语不过是在提醒我他们有多么的恩爱罢了。
4
很快,便到了春日宴。
我随着父亲进入宴席,父亲坐在主位下首,而我刻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江念念因被赐婚,位置便安排在三殿下身边,一身华服光彩照人。
“那个就是摄政王刚接回来的千金?怎么畏畏缩缩躲在角落,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嘘,小点声。听说她纠缠三殿下不成,反被当众羞辱。”
“三殿下与江二小姐才是天生一对,谁人不知江二小姐才学一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乡下来的自然是比不上。”
细碎的议论声不断飘入耳中,我面不改色,只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捏紧。
忽然,席间一阵骚动。
谢景明在一众公子哥的簇拥下入场,紫金蟒袍,玉冠束发,俊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扫向全场,在看到我的瞬间,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三殿下在看谁呢?”一位贵女娇声问道。
谢景明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村姑。”
席间顿时响起几声窃笑,目光似有若无向我看来,我面不改色平静如初。
谢景明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能如此平静,他大概以为我会失魂落魄,或者像前世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纠缠他?呵。
皇上皇后的到场,正式开启了这场春日宴。
贵女们争相献艺,都想在这重要的场合崭露头角,博得贵人或者未来夫婿的青睐。
我和江念念作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之女,自是躲不掉献艺。
江念念上场跳了一支柔美的水袖舞,身段婀娜,眼波流转间尽是情意,目光时不时飘向谢景明,惹得席间一片赞誉。
“念念小姐真是才貌双全!”
“可算是知道为何三殿下能为了念念小姐敢顶撞摄政王了!”
“三殿下真是好福气!这才是我们京城贵女的风范!”
谢景明唇角的笑意更深,看向江念念的目光满是赞赏。
轮到我时,席间的气氛微妙地沉了沉,看好戏的目光更加赤裸。
我缓缓起身,不卑不亢向皇后行礼。
“臣女江米米,献丑了。”
皇后娘娘目光温和,带着鼓励:“摄政王家的女儿,不必过谦,本宫也很期待。”
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我走到场中开阔之地,解下腰间的软剑。
“臣女不才,愿为娘娘献上一段剑舞,名为《破阵》。”
话音落,满场哗然。
“剑舞?她疯了不成?”
“一个闺阁女子,竟要舞剑?成何体统!”
“果然是从乡下来的野丫头,简直粗鄙不堪!”
谢景明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我手中的软剑,脸上写满了惊愕。
江念念更是掩口低呼,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我充耳不闻,深吸一口气,灌注内力,那看似柔软的剑身瞬间绷直,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我将前世为了讨好谢景明无意提及他曾在边塞军营中赞叹过的招式,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此刻,这剑意再无半分对他的倾慕,如破阵一般只剩下破开一切桎梏的决然!
我看到谢景明的瞳孔骤然收缩,第一次从他的眼眸中清晰映出我的身影。
可惜,曾经那个卑微又炽热的少女早已不再。
5
一剑舞毕,短暂的沉寂后,席间爆发出轰然的喝彩。
“好啊!好一个破阵!巾帼不让须眉!”一位老将军率先击掌赞叹。
“摄政王千金,真乃奇女子也!”
“此等风姿,实乃春日宴第一人也!”
赞誉之声如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之前的窃窃私语。
“好啊!米米这剑舞,刚柔并济,气势非凡,当赏!”
“谢娘娘夸赞。”
我躬身行礼,姿态从容,在众人的目光中回到了座位上。
谢景明的脸色变幻不定,眼神中似乎溢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懊悔。
江念念的脸几乎扭曲,她死死攥着帕子,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恐慌。她引以为傲的才艺,苦心经营的名声,须臾间便黯淡无光。
江念念突然站起身,对皇后盈盈一拜,尔后转向我,眼眶泛红,一副泫然欲泣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姐姐这剑舞……当真是为了今日特意准备的么?妹妹记得,前段日子,姐姐曾为了……为了三殿下,日夜苦练此剑法……姐姐对三殿下的心意,真是感天动地。”
她话音一落,席间气氛陡然一变。
原来这惊艳绝伦的剑舞竟然是为了三殿下而练?
众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在我和谢景明身上徘徊。
谢景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那一丝懊悔也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和嫌恶。
他看向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用尽心机纠缠不休的麻烦。
江念念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我心中冷笑,江念念你果然只会用这一招,前世用自戕构陷我于死地,今生就用痴情想把我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妹妹此言差矣。此剑法名为《破阵》,破的,是心中迷惘,是往日痴妄。我舞此剑,只为强健体魄,绝无他意。更不愿与三殿下及念念妹妹的姻缘有半分牵扯。”
我目光坦荡,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6
我说完,便借故更衣,暂时离开了喧嚣的宴席,想寻个僻静处透透气。
宴席西侧有一片安静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座小小的观景亭。
我信步走去,却在亭外几步之遥,听到了一阵难掩虚弱的咳嗽声。
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只见亭中石桌旁,一个身着月白色蟒袍的男子背对着我,身形清瘦,肩膀因咳嗽而微微颤抖。
那男子,竟是太子谢景珹。
突然,谢景珹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却因久病而过分苍白消瘦,薄唇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那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冷意和不易察觉的警惕。
我心中猛地一跳,这个和传闻中体弱多病性情温和的储君大相庭径,他此刻的眼神哪里有一丝病弱的影子?
我定了定神,上前规规矩矩行礼。
“臣女江米米,无意惊扰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罪。”
“江米米……摄政王刚巡回的千金?方才上演那场剑舞很精彩。”
谢景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
“只是不知,江小姐此刻不在宴席上接受赞誉,跑到这僻静处,真是无意还是……另有所图?”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极慢,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心中了然,他果然不似传闻中那么简单。
“殿下明鉴,臣女只是觉得宴上喧嚣,此处确实路过。至于另有所图……若说有所图,臣女图的或许与殿下此刻所图,有几分相似之处。”
谢景珹眉梢微挑,似乎来了兴趣。
“哦?说来听听。”
“臣女图的是活路,而殿下图的是稳固东宫之位,是真正的执掌这万里江山。”
谢景珹脸上的温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杀意。
“江米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妄议储君之位,其罪当诛!”
“殿下,明人不说暗话。您韬光养晦多年,示弱于前朝后宫,难道不是为了麻痹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三皇子野心勃勃,若春日宴后,百官弹劾太子的戏码再次上演,殿下以为,您这储君之位还能安稳几时?”
谢景珹瞳孔骤然收缩!他显然没想到我这刚从乡下回京的闺阁女子,竟如此清楚朝中之事。
“臣女只想问殿下,可愿与臣女做一笔交易?”
“交易?说来听听。”
“臣女愿助殿下稳固储位,登临九五。作为交换,殿下需迎娶臣女为太子妃,他日登基我为皇后。”
谢景珹敲击桌面的手指猛然顿住。
“江米米,你的胆子比孤想象的要大。就凭你?一个刚刚回京,甚至被三弟弃如敝履的女子,又凭什么觉得你能帮孤稳固储位?”
“殿下,臣女是摄政王唯一的亲生女儿!凭我父亲手中掌控的兵权,遍布朝野的门生以及军中和朝堂无人可及的威望!若我嫁给殿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我父亲定然全力支持他女儿所嫁的名正言顺的储君!”
“再者,殿下真以为谢景明是真心喜爱江念念?他爱的,不过是摄政王千金带来的助力罢了。若是他知道,江念念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养女,而我才是摄政王唯一血脉,殿下猜猜,他会如何?”
谢景珹猛地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江念念是养女?这个秘密摄政王可瞒得太好了!
“春日宴后,圣旨便会送进摄政王府。”
谢景珹说完,突然人便消失不见。
春日宴后不久,一道石破天惊的圣旨传入摄政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封摄政王嫡长女江米米为太子正妃,与三皇子及三皇子妃同日完婚,钦此!”
圣旨一出,整个京城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