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议论声瞬间变了调。
“我的老天爷!他还打孩子?”
“芸儿多好的一个姑娘,文文静静的,他怎么下得去手?”
“为了个破鞋,打自己的亲闺女?林建国,你还是不是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真是个畜生!”
一句句的唾骂,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鞋底子踩在林建国的老脸上
大儿子林明和儿媳李梅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们可以忍受父亲的私德有亏,但无法容忍 “家暴”的丑闻被公之于众。这已经不是“家丑”了,这是犯罪!这要是传到部队,他林明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爸!您......您怎么能动手呢!”林明终于不再维护父亲,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愤怒,但这愤怒更多的是对自己前途可能受损的恐惧。
王桂芬知道,她的时机到了。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浑身颤抖的女儿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她抬起头,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烈火,直直地射向林建国。
“林建国,”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建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话说了?”王桂芬冷笑一声,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里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自己的三个孩子身上,“好,既然他没话说,那我就替他说!街坊邻居们,孩子们,今天,我就把这本烂账,给大家好好算一算!”
她没有再提那档子恶心事,而是巧妙地把话题一转。
“芸儿刚才说得对,他不是第一次了!他给那个小妖精花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指着躲在屋里的蔡根花,声音陡然拔高:“蔡根花!你自己说!你来我们家三年,林建国背着我,给你买了多少东西?!”
蔡根花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你不说是吧?好,我来替你说!”王桂芬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开始如数家珍。
“你刚来那年,说你娘家弟弟要结婚,他背着我,偷偷塞给你一百块钱!是不是?!”
“第二年,你说你看上了百货大楼里那台‘蝴蝶牌’的缝纫机,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第二天就给你扛了回来!那缝纫机,一百五十块!我跟我女儿都还没用上新的!”
“今年开春,你说你妈病了,要钱看病,他又给了你两百!前前后后,光我知道的,他花在你身上的钱,就有小五百了!这还不算你吃的、穿的、用的!林建国,我问你,这钱,是不是我们家的钱?!”
一笔笔,一件件,都算好了。
院子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五百块!八十年代的五百块,那可是一笔巨款!一个普通工人好几年的工资!
林明和李梅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他们辛辛苦苦攒钱,也不过就这个数。而自己的父亲,竟然随随便便就给了个小保姆?
二儿媳马凤英更是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哟喂!五百块!我说我们家林涛想买点好药补补身子,妈怎么总说钱紧呢!合着钱都喂了不相干的白眼狼了!”
林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憋了半天,终于吼了出来:“那是我自己挣的钱!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你管得着吗?!”
“你挣的钱?”
王桂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里的轻蔑和嘲讽,几乎要将林建国淹没。
“林建国,你是不是忘了,三十年前,你是怎么进我们王家门的?”
她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了她的孩子们,声音里充满了岁月的沧桑。
“林明,林涛,芸儿,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的爹—林建国,当年入赘我们王家的时候,穷得叮当响,全身上下就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
“是我爹,也就是你们的外公,看他老实、肯干,才招他当了上门女婿!当年,当着我爹娘的面,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他是怎么发誓的?”
王桂芬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她指着林建国,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说,他林建国这辈子,一定全心全意对王桂芬好,敬重岳父岳母!他挣的每一分钱,都会交到家里,用在家里、用在孩子身上!他说他会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把你们一个个都拉扯大,帮你们成家立业!”
这番话,重重地砸在各怀心事的人的心上。
原来,他是入赘的!
这个秘密,孩子们虽然隐约知道,但从未被如此清晰地摆在台面上。而街坊邻居们,更是第一次听说。
入赘,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一个男人在家庭地位上的先天不足。他所有的荣耀和体面,都建立在这个家的基础之上。
王桂芬的话还没有完。
“林建国,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做到了吗?!”
“我爹娘给你在棉纺厂找了工作,让你从一个乡下穷小子,变成了吃商品粮的工人!我们王家,让你挺起了腰杆做人!”
“这个家,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王家置办的?你身上穿的,是我的钱买的!你给那小妖精花的钱,是我们这个家的钱!是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来,准备给孩子们将来用的钱!”
“你拿着我们家的钱,去养外面的女人,你现在还有脸说,那是你挣的钱?!”
“你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娘吗?!你对得起我王桂芬吗?!你对得起你的这几个孩子吗?!”
林建国被骂得狗血淋头,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因为王桂芬说的,全都是事实!他能有今天,确实是靠的王家。
“我......我......”他嘟囔了半天,最后只能歇斯底里地吼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是新社会,不兴那一套了!我是这个家的男人!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
这次开口的,是沉默许久的大儿子林明。
他的脸色铁青,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顾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算计的愤怒。他不是在为母亲抱不平,而是在为自己被侵占的利益而愤怒!
那五百块,那台缝纫机,本来都应该是这个家的!本来都应该是可以让他用来打点关系,让他的前途更顺畅的资本!
“爸!”林明的声音冰冷得像铁,“妈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五百块,你真的给了她?”
林建国被儿子这么一质问,顿时矮了半截。他可以对王桂芬耍横,但面对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他本能地有些心虚。
“我......那是借!是借给她的!”他苍白地辩解道。
“借?”儿媳李梅冷笑一声,她可不是马凤英那种只知道嚷嚷的泼妇,她的话,永远都带着暗器,“爸,您可真大方。小远想买个好点的文具盒,我们都得盘算半天。您倒好,一出手就是几百块借给一个保姆,连个借条都不打吗?您当咱们家是开银行的?”
他被自己的儿子和儿媳,逼到了墙角。
他惊恐地发现,这个家,似乎已经没有人再站在他这边了。
王桂芬成功地离间了林建国和他最看重的儿子。她用最实际的利益——钱,让孩子们看清了他们父亲的真面目。
从今天起,林建国在这个家里,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家长,而是一个侵吞了家庭财产的罪人,一个被所有人孤立的孤家寡人。
她看着林建国那张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的脸,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院子里还未散去的街坊邻居们,宣布了她最终的决定。
“各位街坊,让大家看笑话了。”
“这日子,我是没法过了。”
她转过头,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林建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建国,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