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六年,夏末。
东郡,白马县。
夏夜闷热,蝉鸣刺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东郡都尉蒙逊站在深坑内,额角渗出的汗珠滚落,还未坠地便被蒸干。
那块焦黑的巨石静静躺在坑内。
石头表面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像是从九幽之下掘出的冥铁。
“将军,这字…像是在石皮下蠕动,昨日还未如此…”
深坑内,属将郭槐的声音发颤。
郭槐跟随蒙逊这么久,从未怕过什么,此刻却莫名惊恐到脸色发白。
“怕个逑!”
蒙逊怒目而视,“几个字而已,就算真的会动,还能吃了你不成?赶紧让人搬出来,明日就运去咸阳,耽误了旨意,不用石头吃人,咱们弟兄的脑袋都保不住。”
说罢,他凑近一些,伸手想去触碰石面,指尖却在距离石面寸许处停住。那些笔划边缘确实像有细微的液体在流动,暗红如陈血,却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刚才下坑时,他曾环顾左右,发现坑周围寸草不生,三丈外的野草竟全部朝着反方向倒伏,仿佛都在逃离这块石头。
“再调三百精兵封锁此地。”
蒙逊心头一紧,赶紧又吩咐:“还有,再有散布谣言者,杀!”
夕阳坠落时,陨石表面突然明亮起来。
惊诧之际,蒙逊拔出大剑,试探着触碰石面。
不料,精铸的青铜剑刃刚抵上石头,竟像腐朽了千年的枯木般碎裂,锈色粉末则诡异的如藤蔓般顺着剑身爬向剑柄。
蒙逊大骇,撒手扔剑,颈后骤然渗出冷汗:“停下,用木头撬动,任何人都不许再触碰此石!”
这是一块天外来物。
数日前,东郡的夜空被撕裂。
起初,只是一道微弱的火光划过漆黑的夜幕,随后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最后化作一颗燃烧的陨星,拖着长长的尾焰,轰然坠落在东郡郊外的田野间。
“轰…”
巨响震动了方圆数十里,地面如浪涛般起伏。热浪席卷之处,庄稼瞬间碳化,茅屋轰然倒塌,连池塘里的水都沸腾蒸干。
待烟尘散去,田野中央赫然出现一个直径三十余丈的巨坑,坑底静静卧着一块通体黝黑的怪石。
天刚蒙蒙亮时,附近的百姓战战兢兢聚到坑边。
有人跪地叩拜,称是天神降罚。有人窃窃私语,说是荧惑守心之兆。一个胆大的后生爬下深坑,伸手去摸那仍在散发余温的陨石。
“快看!石内有刻字!”
后生的惊叫吓得众人一颤。
借着晨光,七个殷红如血的大字清晰可见,有学识的老先生眯眼辨认,突然面如土色,踉跄后退三步。
“始…始皇死而地分!”
嘈杂顿无,瞬间死寂。
随后,这句话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半日传遍东郡,五日便飞入了咸阳城。
咸阳宫,章台殿。
始皇帝嬴政端坐于九重玄漆御座之上,十二道白玉旒在额前微微晃动,每一片玉旒都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将天子真容隐在珠玉之后。
中车府令赵高躬身立于十二级冷玉阶上,距离御座仅三步之遥,这个距离足以让满朝文武嫉妒得眼中滴血。
然而,他并无趾高气扬,反倒将腰弯得更低,将官服的后襟在玉阶上拖出更加谦卑的弧度,那双惯常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晦暗如井,倒映着玉阶下的东郡郡守稽谯。
“荒谬!”
嬴政的手掌重重拍在龙案上,鎏金酒爵轰然倾倒,暗红的酒夜如同动脉喷溅的鲜血,顺着案面的龙鳞纹路蜿蜒流淌,在案角凝成触目惊心的血珠,一滴滴落下。
丹墀两侧,郎官们的铁甲骤响,呼吸声也瞬间凝固,连殿角计时的铜漏似乎都停止了滴水。
“朕以眇眇之身…”
嬴政的声音像一柄利剑刮过编钟,尖锐而冷厉,在穹顶下激起令人战栗的回响,“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
话语间,他忽然起身,十二旒玉冕剧烈晃动,玄色龙袍上的日月星辰纹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腰间的太阿剑玉璏与金带钩相撞,发出催命般的清越声响。
“今,天下大定,四海归一,竟有宵小之徒…”太阿剑的剑鞘重重顿在玉阶上,惊得阶下群臣一片战栗,“胆敢刻石诅朕,言,分我大秦,杀!全都应该诛杀九族!”
最后一句,化作雷霆般的咆哮。
梁间悬垂的玉磬无风自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