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里那条陪了我十年的大黄狗丢了。
我以为是跟哪头野狼私奔,便由它去了。
没曾想半个月后,县里周财主家闹「狗煞」,请我下山做法。
我开了法眼一看。
好家伙!
那被全家宠上天的美艳儿媳妇,正是我家大黄!
人妖殊途,我不能放任这畜生为祸人间。
我把周大少爷拉到一旁,用最直接的方式说出了真相。
「你老婆,是我养的一条狗。」
01
我是青松观的观主,一个在山上刨食的穷道士。
道观不大,香火基本随缘。
除了一个愣头青徒弟清风,就只有一条陪了我快十年的大黄狗。
半个月前,大黄丢了。
我把整个后山都翻了个底朝天,连兔子洞都瞅了三遍,还是没找着。
我掐指一算。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卦象显示这畜生红鸾星动,估摸着是跟哪头野狼私奔了。
我也就没继续找,由它去了。
没曾想,今天,县里周财主家派人送来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请我下山。
我问什么事。
来人一脸惊恐,说周财主家闹了邪祟,邪乎得不行。
我说怎么个邪乎法?
他说,怪事可多了,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周家的小孙子,半夜高烧不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细看跟爪子印似的,郎中看了直摇头,说是中了「狗煞」。
接着是供奉祖宗的祠堂,纯铜的香炉莫名其妙裂了条大口子。
祖宗牌位在半夜里自己摔倒了一片,好不容易摆放齐了,第二天晚上继续倒。
最头疼的是,这些天周家人跟吃了火药似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抄起板凳干一架。
周财主本人更是夜夜被鬼压床。
梦见有东西在他耳边吹气,醒来便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话。
我一听,反倒是有点幸灾乐祸。
周财主的恶名我早听说过。
他家的米行,大斗进,小斗出,是出了名的黑心秤。
他家的当铺,更是九出十三归的阎王账,多少人家被他逼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他那个傻儿子周大少爷,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县里横行无忌。
今天看上了谁家的摊位,明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倘若不小心得罪了他,那帮家丁就会冲上来打断你的腿。
连知县老爷都得敬他家三分,寻常百姓吃了亏,根本没处说理去。
我本不想为这家恶人做事。
可一想到山上快揭不开锅了,我那徒弟清风天天啃着窝窝头问我。
「师父,咱们的道法是不是只能填饱精神,填不饱肚子啊?」
我犹豫一阵后,还是决定收下银子。
带着吃饭的家伙——
一把开了刃的桃木剑,一个指针比我爷爷都老的罗盘,外加一沓自己画的黄符,跟着就下了山。
周家大院,那叫一个气派。
朱红大门,雕梁画栋,院子比我整间道观都大。
周财主五十来岁,一脸油光满面的模样。
见了我就跟见了亲爹似的,拉着我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
「道长!您可算来了!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吧!」
我点点头,摆出一副高人架势,淡淡道:
「莫慌,待贫道开坛一观便知。」
我让家丁在院子中央设了香案,点了三炷清香。
左手掐诀,右手捏着罗盘,口中念念有词。
原地转了三圈,猛地睁开眼,眼中所看见的世界瞬间成了黑白两色。
这一招叫「开法眼」,是我青松观的独门绝技。
能看破世间虚妄,直视妖邪本体。
不出我所料,这周家大院上空,果然盘踞着一股子浓重的妖气。
只不过这妖气......似乎点熟悉的味道。
周财主见我神色凝重,紧张地问:「道长,可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我没理他,径直往后堂走。
一进后堂,就闻到一股子香风。
一个身穿绫罗绸缎、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正端着一碗参汤,从里面走出来。
那女子真叫一个美,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得跟新下的雪似的。
走起路来环佩叮当,一步三摇,看得人骨头都酥了。
周家上下,从老到少,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宠溺和喜爱。
一旁的家丁们也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咽口水。
「小玉啊,又给爹炖汤了?真是孝顺。」
周财主笑得合不拢嘴。
「爹说的哪里话,孝敬您是儿媳分内之事。」
那叫小玉的女子声音又甜又糯,让人心都化了。
她一抬头,看见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而我,在法眼之下,看得清清楚楚。
那美艳的皮囊之下,分明是一只伸着舌头、摇着尾巴的黄毛大土狗!
这毛色,这体型,还有这嘴角咧开的憨笑样。
化成灰我都认识!
这他娘的不是正我家大黄吗?!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大黄,你出息了啊!
居然一条狗悄咪咪下山傍上了大款?
周财主还在那儿炫耀。
「道长,这是我儿媳妇,黄衔玉。前不久刚过的门。您看,多好的姑娘。」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哪是人名啊?
在山上,大黄平时没事就喜欢衔着我的护身玉符四处蹦跶。
衔玉衔玉,这不就是狗取的名吗?
怪不得你家闹「狗煞」,怪不得祖宗牌位要倒!
你们把一只狗精娶回家当儿媳妇,你们家祖宗在天有灵,能不气得从牌位里蹦出来吗?
这时,一个穿得人五人六,但神态有些痴傻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亲昵地搂住那叫衔玉的女子的腰,一脸傻笑。
「娘子,汤好了吗?我饿了。」
这应该就是周财主的傻儿子,周大少爷了。
我看着他搂着我家大黄狗那亲热劲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孩子,那是条狗啊!
我知道,这事儿必须快刀斩乱麻。
人妖殊途,大黄再这么待下去,吸光了周家的阳气和财运,这周家非得家破人亡不可。
而大黄自己,沾染了凡人因果,也会引来天罚。
我必须把它带回去!
我一把将周财主那傻儿子拉到旁边,深吸一口气。
决定用最直接、最坦诚的方式,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我指着他那美貌的媳妇,一字一顿地跟他说:
「你老婆,是我养的一条狗。」
02
我话音刚落,世界仿佛沉寂了一秒。
周大少爷那张原本傻笑的脸,瞬间凝固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处理我这句话里巨大的信息量。
紧接着,那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说什么?」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我,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对一个凡夫俗子来说,冲击力是有点大。
我耐着性子解释。
「周公子,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这位娘子,是我在青松观养的一条狗,它成精了,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到山下作乱。」
我寻思着。
这话够清楚了吧?
够有逻辑了吧?
结果周大少爷听完,非但没有恍然大悟,反而彻底暴怒,朝我冲了过来。
「我X你姥姥!你敢侮辱我娘子?你他妈活腻了?!」
他一拳就朝我面门砸过来。
我好歹也是个修道之人,身手还算敏捷,脚下错开一步,轻松躲过。
我急了。
「你冷静点!我没跟你开玩笑!人妖殊途,你再跟它待下去,小命都得玩完!不如让它跟我回山上去,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调教它!」
周大少爷爷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哇哇大叫。
抓住我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臭道士!你还敢咒我死?!你看我娘子长得这么漂亮,就想编个由头把她骗去当压观夫人,对不对!?」
我傻眼了。
这周大少爷莫非真如传闻所说是个白痴?
我一个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会对一只狗精见色起意?
我就是真的饿了,也不至于找条狗啊!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前院的周财主,他带着一群家丁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周大少爷看见他爹来了,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在周财主耳边小声说着。
「爹!这个臭道士是个淫贼!他、他当着我的面,说小玉是他......是他的狗!」
我正正经经的说事儿,到了他的嘴里却难听的很。
我想着,还是多解释一句,周财主的脸色却是已经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看着我。
「道长,我敬你是出家人,才请你下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急得直跺脚。
「周财主啊!令郎误会了!你家这儿媳妇,真是我观里那条大黄狗变的!你们家最近出的怪事,全都因它所致!」
我甚至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听我一句劝,今天晚上,让我跟她单独待在一个屋里,我来做法让她现出原形!」
结果这话一出口,却把周财主气的吹胡子瞪眼,满身肥肉不停的哆嗦。
周财主怒极反笑。
「好啊,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狗精,什么做法!你编出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理由,就是想对我儿媳妇图谋不轨!」
在场的人闻言,个个都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崩溃了。
我一心帮他们解决问题,怎么反倒越描越黑?
难道在这些凡夫俗子眼里,一个美若天仙的活人,就不可能是狗变的吗?
我说的所有真话,在他们听来,都自动转化成了一个龌龊的剧本:
一个好色的假道士,看见了主家的漂亮儿媳,瞬间小头占领大头,于是编造出「狗成精」的谎言,目的就是为了能和美女一夜风流!
我感觉自己道心都要破碎了。
就在这时,周府那位尖嘴猴腮的管家凑了上来,阴阳怪气地对周财主说:
「老爷,您还不知道吧?青松观的观主可不是什么正经道士!他的光辉事迹早在咱们县里传开了。」
周财主皱眉,「哦?说来听听。」
管家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城东的张员外,您知道吧?前些日子,他老娘也是中了邪,就请了这位道长去。道长收了人家一百两银子,又是画符又是念咒,折腾了一天一夜,最后拍着胸脯说邪祟已除。」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一拍大腿。
「您猜结果怎么着?第二天,李员外他娘就两腿一蹬,咽气了!」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众人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怀疑变成了愤怒。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休要道听途说毁我清誉!李员外他娘,那是寿终正寝,跟我驱邪有什么关系?她都九十九岁了!」
管家冷笑一声。
「谁知道呢?反正街坊们都传,是您道法不精,把邪祟惹毛了,这才害了人性命。所以啊,老爷!依我看,这位道长就是个贪财好色、本事没有、专会唬人的假道士!」
好家伙。
他这么一拱火,直接让我从淫贼升级成了谋财害命的骗子。
我一时间被怼的百口莫辩。
周财主听完管家的话,最后一丝对我的敬意也荡然无存。
他脸色铁青,指着我放在桌子上的法器,对家丁们怒吼。
「给我砸!把这神棍的东西,全都给我砸了!我周家的钱,可不是这么好骗的!」
一声令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咔哒!」
跟了我三十年的桃木剑,被一脚踩成了两截。
「哐当!」
祖师爷传下来的罗盘,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指针脱落,铜盘崩裂。
还有我熬了好几个通宵画的符纸,被他们撕得粉碎,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
我心痛如绞。
这些法器,不仅是我讨生活的手段,还关乎我青松观未来的传承啊!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始作俑者,我家大黄狗,黄衔玉「嘤」的一声,恰到好处地哭了起来。
它梨花带雨的栽进周大少爷怀里,抽泣着说:
「夫君......爹......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长得太漂亮,才引来这等祸事......呜呜呜......我不活了......」
说着,就要往墙上撞。
当然,只是摆个姿势装装样子。
这一招瞬间把周家众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拉到了满格。
周大少爷一副心都要碎了的表情,抱着它又是哄又是劝。
「娘子,不怪你,都怪这臭道士!你放心,夫君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周财主更是怒发冲冠,指着我的鼻子骂。
「来人!把这个骗子给我绑起来!给我往死里打!」
我看着这荒唐的一幕,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大黄从哪学的这阴损招数?
还跟我玩上驱虎吞狼了!
03
事到如今,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必须搬出事实给他们看。
擒贼先擒王,降人先降狗!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显形符」贴在手掌之上。
这符是我数十年修行的智慧结晶,对付妖邪有奇效。
「狗妖!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我大喝一声,运起全身力气,一掌朝那哭哭啼啼的大黄拍了过去。
这一掌要是拍实了,别说它这点道行,就算再修炼一百年,也得被打回原形!
然而,就在我的手掌距离它只有一尺之遥时,一个身影猛地窜了出来,挡在了黄衔玉面前。
是周大少爷!
他张开双臂,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死死地护住了他那位「娇妻」。
「砰!」
我这蕴含着道符法力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嗷呜——」
周大少爷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撞翻了一面八仙桌。
然后狠狠摔在地上,眼一翻,晕了过去。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我......我也懵了。
孩子,你可真是个人才!
我只想让大黄狗显形,又不会打死它!
你犯得着用肉身来挡吗?!
这下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财主。
他看着地上翻着白眼、生死不知的儿子,眼框瞬间就红了。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吼。
「你个妖道!骗色不成,还敢当众行凶伤人!来人啊!给我打!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这下,家丁们再也没有丝毫犹豫,上来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个个都下了死手。
没一会儿功夫,我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的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明明是好心帮他们,结果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那狗精黄衔玉见我被打,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那眼神,我太熟悉了。
每次我训斥大黄不许偷吃厨房的腊肉时,它就是这个眼神。
不服,挑衅,还带着一丝狡黠。
它蹲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学着我的语气,得意洋洋道:
「老东西,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说完,它又立刻换上那副悲怆的表情,对周财主哭诉。
「爹!您快看看夫君怎么样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我气得一嘴老血真的喷了出来。
周家人手忙脚乱地把周大少爷抬进屋里,而我,则被家丁们五花大绑。
周财主恶狠狠地走到我面前,一脚踹在我的心窝上。
「妖道!给我跪下道歉!否则我今天就打死你!」
几个家丁上来,对着我的腿弯就是几脚。
我死死撑着,就是不跪。
我青松观的道士,上跪天地君亲师,下跪草木土谷神,何曾跪过你这般任狗唯亲的蠢货!
「有种你就打死我!」我咬着牙道。
「好!有骨气!」周财主气得直笑。
他让人把我吊了起来,用浸了盐水的鞭子抽我。
我被打得皮开肉绽,意识都开始模糊。
可我知道,我不能认错道歉。
一旦认了,不仅我个人名誉扫地,我青松观的清誉,我祖师爷的脸面,就全都被我丢尽了!
他们打的手都酸了,我还是不肯道歉。
最后周财主发了话。
「把他给我关到柴房去!派人看好了!明天一早,就把他送到县衙,告他一个侮辱良家妇女、诈骗钱财、蓄意伤人!让他把牢底坐穿!」
我被拖进了阴暗潮湿的柴房,扔在了地上。
门「哐当」一声被锁上,外面还有两个家丁守着。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心中一片绝望。
娘的,我不是周家请来除妖的吗?
怎么反倒把我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