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树上的蝉正奋力鸣叫,巍峨肃穆的皇宫被阳光笼罩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热浪,一丝风也不透。这样闷热的天气,宫人都跑去无人处躲懒,见到萧玥带着人出现在这,才匆匆跑来见礼。
萧玥驻足在拾翠殿前,昔日贤妃盛宠,寝殿富丽堂皇,如今却花木凋零,散发着一股死气。
婴孩哭声和着激烈的蝉鸣,在这盛暑天里显得愈发嘈杂,令人烦躁不安。
章嬷嬷瞧着萧玥面色不悦,手上紧了紧,以示宽慰,又对着这些宫人斥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开门!”
宫人们忙不迭地开了门,殿内陈设所剩无几。
章嬷嬷先是用目光扫视了一圈,确保没有不妥之处,又与身旁的宫女交换了眼色,宫女示意,将手中的汤药递给章嬷嬷,便守在门外。
一众仆妇已将殿中清理干净了,得了吩咐后依次退出寝殿。
贤妃刘氏搂着襁褓,耐心地哄着怀中幼女。曾经艳冠六宫的美人如今鬓发散乱,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瞳孔骤缩:"你来做什么!"
眼前的场景渐渐与那夜立政殿的哀鸣重叠。母亲身下的锦被染成暗红,浓重的血腥与幼弟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母亲虚弱无力地靠在父皇怀中的交代遗言,一字一句都是对儿女的慈爱与不舍。
萧玥喉中的铁锈味翻滚着,心中的恨意汹涌。几息间,萧玥压制住心中的情绪,不疾不徐地走到床边。
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指尖抚过孩子脸颊,划到颈间,小小的孩子不安地挣扎着。看着女人眼中的惊惧,萧玥心中一阵畅快,冷笑道:“自然是让血债血偿!”
萧玥俯身抱过孩子,轻轻摇晃着,这些时日她亲自照顾幼弟,如今抱孩子的手法倒也熟练。
“送她上路。”
章嬷嬷上前一步,一手钳制住女人的下颌,一手将汤药灌入其口中。女人不断挣扎,指甲被折断几根,药汁从嘴角溢出,在寝衣上洇开褐痕。
“放过我的孩子......求你。”
随着药效发作,贤妃下身缓缓渗出血液。萧玥别开脸,不敢再看,便把孩子交给章嬷嬷,轻声道:“走吧。”
数月前,她的母亲也是这样的,身下不断地淌出血液。产房里即便跪满了太医,依旧束手无策。萧玥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血尽而亡,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贤妃刘氏!
“萧玥!”刘氏想到她的儿女,心中纵然有再多的怨恨与不甘,也只能尽数咽下,用嘶哑的声音恳求道:“成王败寇,我认了!可我的儿女是无辜的......。”
萧玥只睨了她一眼,刘氏的表情是那样的哀伤与真诚,请求是那样的恳切。萧玥几乎忍不住动容了,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否真的那么狠毒。可谁又能想到,她的心思如此不堪,妄图让母亲一尸两命。
“无辜?”萧玥讥笑:“娘娘竟如此天真,宫廷倾轧,宫墙下累累白骨,多的是无辜之人。”
刘氏眼神怨毒:“有夺嫡之心的不止我一人,你以为你真能护住那小崽子吗!我就在下面等着,看你们姐弟能活到几时!”
刘氏的这些诅咒之言萧玥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是些污言秽语。
殿中寂静一片,刘氏身下不断地淌出鲜血,她知道,她的命数到了。许是回光返照,此时刘氏脑子混沌散去,灵台清明。皇位至高无上,多么诱惑人啊!宫中哪个女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坐上那个至尊之位,她的门第不比皇后差,两个儿子聪慧机敏,与太子相比也毫不逊色,她们母子凭什么要屈于人下,仰人鼻息!她争强好胜惯了,再是愚钝莽撞,临了也明白了,这是做了他人手中的刀子。罢了,罢了。
“贤妃娘娘殁了——”
萧玥面色平静,心中并无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对母亲深深地思念。刘氏纵然万死,也换不回她的母亲。抬脚走出拾翠殿,外头愈发闷热,终于有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萧玥抬头望天,从前的日子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又渐渐消失。萧玥眼中划过一丝决然,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不能再沉湎于悲伤中了。
“嬷嬷,你先把她送去仙居殿吧。”襁褓中的四公主无论怎么安抚,始终啼哭,萧玥总归是于心不忍:“让淑妃娘娘好好照顾她。”
章嬷嬷领命而去。淑妃无儿无女,为人温柔细心又与世无争,照顾小公主最稳妥不过了。
宫车辘辘远去,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消散在残阳里。萧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的缠枝莲花纹,皇后生前极爱莲花,入夏后常在晚膳后带着她赏莲。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萧玥喃喃自语:“阿娘,儿为您报仇了。”
说着,一行清泪流下,萧玥抬手轻轻拭去。宫车在甘露殿前停下,便有黄门近前传话:“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甘露殿的地砖上沁着寒意,萧玥直挺挺跪在地上听着皇帝的训斥。
“朕已下旨赐死,自有人妥善处置,你犯得着为一介罪妇脏了自己的手!”
“左不过是白绫毒酒,那也太便宜她了,我便是让她也尝尝母亲的痛苦。”萧玥无惧帝王威仪,掷地有声。
“她本就是一个死人了,你可知你今日的行为于你声名有碍,何苦叫人觉得你小小年纪却心狠手辣。”
“那又如何。”萧玥嗤笑道:“大礼不辞小让,这是您教的。”
蝉鸣声渐渐弱了下去,暮色笼罩着甘露殿。弘德帝凝视着女儿倔强的身影,恍惚间又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宁折不弯。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这个女儿,竟是一众儿女中最像他的。可平心而论,他在这个年纪,未必会有萧玥的决绝。
皇帝长叹一声,“你可还记得你母亲临终前的嘱托。”
萧玥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记得,母亲说让我不必执着于报仇,珍重自身。”
“你母亲唯愿你平安康健,她在天之灵,绝不愿意看到你这般行径。”
“母亲若在,我也犯不着如此。”萧玥抬起脸,直视帝王。
弘德帝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纹,萧玥的话让他心中的愧疚更甚。刘氏该死,但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手上沾血......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这龙椅硌得人生疼。
"你......"皇帝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起来吧。今日你也累了,就歇在甘露殿吧,不必折腾了。"
夜色如墨,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萧玥的寝殿内,一片银白。萧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有着化不开的疑虑,还有害怕。刘氏那些话,白日里只当她是心怀怨恨,不曾理会,此时夜深人静,刘氏的那番话始终萦绕在她耳畔,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妥。从母亲受惊难产,再到查明是刘氏所为,这一切是否太过顺利?刘氏虽说愚钝莽撞,可到底是高门贵女,又在宫中多年,难道连掩盖真相的能力也没有?可惜事发时,父皇一怒之下将刘氏身边亲近之人都杖杀了,如今死无对证,一时间想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今夜是章嬷嬷守夜,听着萧玥翻来覆去的声音,遂问道:“殿下可是睡不着?”
“嬷嬷......”萧玥也不知该如何说。
章嬷嬷了然,温柔地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萧玥的后背,眼中充满了疼惜。
“殿下不怕,有嬷嬷在,那些腌臜东西绝不敢近您和七皇子的身。”
章嬷嬷是皇后的陪嫁,也是一直照顾萧玥长大的,说句大不敬的,在她眼中,萧玥就是她的亲孙女。可怜她的小公主,打小就是父母兄长的心尖尖,如今却要早早承担起责任。
萧玥环抱住章嬷嬷,嗅着衣服上的皂角香,不安的心逐渐缓和。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也只能事事留心了。
“明日将立政殿的人再细细筛一遍,务必要万无一失。”
章嬷嬷闻言立时警觉,道:“殿下是怀疑......”
月光透过窗子漫进寝殿,碧色床帐被染成雾霭般的青灰,萧玥心中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