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梧感觉自己有点缺氧。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
这两年半来,他拼命维持笔试成绩的领先,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防止觉醒职业之后,因为职业的问题,影响以后的升学。
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那些不依赖职业加成的纯粹知识上。
魔物图鉴、历史变迁、战术理论、材料学、炼金入门......
他以为,规则就是规则。
白纸黑字写着“以两年综合笔试成绩为主要参考依据”,那么学校就应该遵守。
他以为,他的付出,能换来一个公平。
高一刚入学,第一次全科笔试就考进年级前十,被王振国注意到,叫到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学校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上进心的孩子。”
黄昏,当其他同学涌向食堂、涌向训练场时,他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里,整理成堆的档案,将几百份学生资料一份份录入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酸麻。
王振国很忙,其他老师也很忙。
他们有家庭,有自己的生活。
而他宁梧,出生穷苦家庭,他唯一有的就是时间。
这些辛苦,这些被浪费掉的青春,他都心甘情愿。
因为王振国给了他一个承诺。
那承诺像一根吊在他眼前的胡萝卜,让他心甘情愿地蒙上眼睛,埋头拉磨。
现在,他拉完了磨,却告诉他,你只是一头驴,那根胡萝卜,是给骏马准备的。
这个世界的根基,在百年前就已经被彻底改变。
被称为“神迹”的全球性异变,让这颗蓝星与无数异次元空间产生了链接。
空间裂隙在全球各地出现,魔物从中涌出,人类的文明一度岌岌可危。
但同时,人类也迎来了转机。
全民转职。
每个人在成年那年,都有机会通过觉醒仪式,获得自己的职业。
职业,决定了人一生的轨迹。
战斗类职业,如战士、法师、刺客、弓箭手,他们在升级时会获得大量的力量、敏捷、精神等战斗属性加成。
能够学习毁天灭地的技能,是守卫城市、探索异界、对抗魔物的中坚力量。
他们是社会精英,是英雄,是所有人追捧的对象。
而生活类职业,如厨师、裁缝、药剂师,以及宁梧的锻造师,他们获得的属性加成偏向于体质、耐力、灵巧,技能也都是辅助性的生产技能。
他们无法正面与魔物对抗,被认为是战斗职业的附庸,是后勤人员。
社会的价值取向,在生存的压力下变得前所未有的现实和功利。
一个普通的战士,其社会地位和能获取的资源,也远远超过一个稀有的厨师。
这就是现实。
战斗力,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
比如冲刺班的学生,有个职业是“龙血战士”。
他升一级,光是力量属性的成长,就是宁梧的十倍。
更不用说他天生附带的“龙威”、“坚韧龙鳞”等被动技能。
宁梧就算用尽全力,可能都无法让他后退一步。
而对方,只需要一拳,就能让宁梧的骨头断裂。
这种差距,不是靠努力和意志就能弥补的。
这是生命层次的差距。
王振国的挑战,根本不是机会,而是盖棺定论前的公开处刑。
可宁梧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论付出,他敢说整个年级没有人比他更多。
他的努力,他的汗水,他的隐忍,难道就因为觉醒仪式上那一道光芒的不同,而被全盘否定吗?
可是,不接受又能怎么样?
他的努力只能感动他自己。
忽然想通了某个关节,胸中的那股郁气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空洞的茫然。
一直以来,他都有一种错觉。
他以为自己和那些战斗职业的同学,只是赛道不同,但终点是一样的。
他坚信勤能补拙,只要自己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就能和他们并驾齐驱。
多么可笑。
如果勤奋吃苦真的就代表变强,那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应该是磨坊里日夜不停拉磨的驴。
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把王振国的承诺当成救命稻草,骗了自己整整两年半。
现在,梦醒了。
希望没了,也就没有了愤怒和不甘。
宁梧慢慢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手指上还留着深刻的压痕。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分班名单,转身,沉默地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浑浑噩噩地走下楼梯,穿过操场。
学校里人来人往。
一切都和他来时一样,但宁梧却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被踢出了那条他奋斗了两年半的赛道。
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站上去过。
回到宿舍,宁梧反手将门锁上,发出“咔哒”一声。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
他将自己摔在床上,脸埋进被子里,那里面有阳光晒过后的干燥气味,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冷。
他没有开灯,房间随着窗外天色渐晚,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消息。
他不想看。
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紧接着,手机又固执地响了起来,是电话铃声。
他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
来电显示是“妈”。
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看到了刚才那条被忽略的消息预览。
【您的储蓄卡账户收入2000.00元。】
是这个月的生活费。
两千块。
父母在城郊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拖着一身疲惫和灰尘回来。
这两千块,是他们用多少汗水,弯了多少次腰,才从钢筋水泥里抠出来的。
电话还在响。
宁梧用手抹了一把脸。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小梧啊,吃饭了没?”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背景里有嘈杂的风声和工友的说话声,她应该是找了个角落打的电话。
“刚从食堂回来,吃了。”
谎言说得如此自然,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钱收到了吧?这个月给你多打了两百,你现在是最关键的阶段了,学习辛苦,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别舍不得花钱。”
“嗯,收到了。”宁梧的鼻腔发酸,“妈,工地上是不是很忙?你跟爸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嗨,我们俩这身子骨,累不坏!你爸刚才还念叨呢,说我们家小梧争气,马上就要考大学了。等你考上名校,咱们家就熬出头了!以后你就是城里人,再也不用跟我们一样,看天吃饭,看人脸色。”
宁梧沉默了。
“学校里都还好吧?分班了吗?老师有没有说你成绩好,把你分到最好的班里去?”
母亲期盼着问道。
宁梧的喉结上下滚动,将涌上来的苦涩强行咽了下去。
他实在是不忍心和父母说今天的事。
“分了,妈。我......挺好的,老师很看好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去看书了,先挂了。”
“哎,好,好!你学习要紧,快去吧,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