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屹摔门而去后,再也没有回来。
沈清禾对此毫不在意。她开始适应军营的生活,每天去食堂打饭,散步,观察。很快,她敏锐的感官和强大的分析能力,就锁定了一个致命的隐患——水。
这里的水,是从深井里抽上来的地下水,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烧开后,水壶底会凝结一层厚厚的水垢。
水质呈强碱性,碳酸钙、碳酸镁含量严重超标。
长期饮用,将影响母体及胎儿的钙磷代谢平衡,可能导致胎儿骨骼发育不良,并增加母体患肾结石的风险。
必须解决饮水问题。
目标确立,行动开始。
她没有声张,而是利用每天散步的时间,在军营外一处被当做垃圾场的废弃物堆里"寻宝"。
她找来一个被人丢弃、但没有完全破裂的陶罐,几块烧剩下的木炭,又在戈壁滩上收集了大量的细沙和大小不一的石子。
材料齐备。
在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小屋里,沈清禾开始动手。
她将陶罐底部小心地敲出一个小孔,然后依次铺入洗净的石子、粗沙、木炭碎块、细沙,最上面再铺一层干净的纱布。
一个利用物理吸附和多层过滤原理的简易净水器,雏形初现。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动作精准,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科学实验。
第二天上午,军属大院里一位以热心肠出名的刘嫂子,怕她一个孕妇吃不好,特地烙了张葱油饼给她送来。
一进门,刘嫂子就看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沈清禾正端着一瓢从水缸里舀出的、明显浑浊泛黄的井水,缓缓倒入那个垒着沙石的破陶罐里。
片刻之后,一缕清澈透亮的水流,从陶罐底部的小孔中缓缓滴落,汇入下方一个干净的饭盒里。
"清禾妹子,你......你这是在干啥?"刘嫂子好奇地问。
"净化水质。"沈清禾言简意赅。
她将过滤后的水烧开,倒了一杯给刘嫂子。
刘嫂子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大了:"哎呀!这水......这水一点土腥味都没有了!还有点甜丝丝的!妹子,你这是啥戏法啊?"
"不是戏法,是物理过滤。"沈清禾平静地解释。
刘嫂子听不懂什么"物理",但她知道这水变好喝了。她端着那杯水,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整个军属大院都知道了——陆营长家那个城里来的文化人媳妇,会"变戏法",能把又苦又涩的井水变得甘甜可口!
一时间,有人佩服,有人好奇,但更多的,是酸溜溜的非议。
以李娟为首的那几个军嫂,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切,不就是捣鼓个破罐子吗?能有多大用?我看啊,就是想出风头,好让陆营长高看她一眼。"
"就是,正经的活儿不干,天天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过日子的。"
矛盾,在下午爆发了。
军属大院的公用水池边,聚集了十几个洗衣服的军嫂,搓衣板的声音和说笑声混成一片。
沈清禾端着一个小盆子,也走了过去。她需要一些水来清洗过滤材料。
她一出现,水池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李娟正用力地捶打着一件军装,看到沈清禾,她故意停下手,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这不是咱们陆营长家的大功臣嘛!怎么着,不躲在屋里捣鼓你那些金贵的玩意儿了?舍得出来见人了?"
她的话引来一阵压抑的窃笑。
沈清禾没有理会,径自走到一个空着的水龙头前,准备接水。
李娟见她不搭理,更来劲了,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对着周围的人说:"哎,你们说,是不是有些人就是娇气?怀个孕而已,搞得跟要死要活一样。我们当年怀孩子的时候,哪个不是挺着大肚子照样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哪像现在的人,为了躲避劳动,就差没天天躺在床上了,还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给谁看呢!"
这话指桑骂槐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周围的军嫂们也纷纷附和:
"就是,娟子说得对,我们那时候苦多了。"
"现在的年轻人,吃不了苦。"
沈清禾接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扫过李娟和她身后那几个附和的军嫂。
她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开口:“李娟,是吗?”
她先是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我身体对怀孕的反应,是医学问题,不由你的嘴来判定,也不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
李娟被噎了一下。
沈清禾继续说道,语速不疾不徐:“如果你对我的身体状况有疑问,我可以申请让军医来做一次全面的检查。我们可以看看,是他的医学诊断科学,还是你的‘经验’科学。”
这话直接把矛盾引向了“军医”这个权威,李娟根本不敢接。
沈清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而且,如果因为你今天的这些话,导致大院里任何一位怀孕的军属,迫于压力而强撑着进行重体力劳动,万一出了意外......李娟,你作为连长家属,准备好写这份事故报告,并承担全部责任了吗?”
李娟的脸,瞬间由红转白。
这已经不是吵架了,这是在给她挖一个她跳不起的坑!
"最后,李娟同志。"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凭借个人臆断,散播不实言论,公开质疑、讽刺同为军属的同志,这种行为,往小了说是个人素质问题,往大了说,是在破坏军属内部的团结,影响军心稳定。你作为连长家属,更应该以身作则。"
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还直接上升到了"破坏团结"的高度。
整个水池边,鸦雀无声。
李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周围的军嫂们,看沈清禾的眼神也变了。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震惊,甚至有一丝畏惧。
她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不爱说话的女人,脑子里的东西,跟她们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院的入口处。
陆承屹刚刚结束一场高强度训练,满身疲惫地回来,远远地,就看到水池边围了一群人,气氛剑拔弩张。
他走近时,正好听到的,就是沈清禾说的最后那段话。
他看到的,不是沈清禾被众人围攻的孤立无援。
而是一个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掌控全场的女人,把李娟说得面如土色,把周围所有军嫂都镇得不敢出声的场面。
她站在那里,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理智与锋芒的光。
陆承屹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在他看来,这又是一次她心机深沉的表演。
她果然很擅长用她那张嘴,搬弄是非,攻击别人,为自己树立威信。
他迈开长腿,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穿过。
经过沈清禾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冰冷刺骨的声音,丢下一句话:
"你的嘴皮子功夫,倒是比我想象的更厉害。"
"希望你把这份聪明,用在正道上。"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刀,狠狠地扎进了两人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里。
这是对整个人格的公然侮辱和否定。
沈清禾端着水盆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缓缓侧过头,看着陆承屹决然而去的背影,清澈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涟漪。
正道?
在她看来,用知识解决问题,用逻辑捍卫权利,就是最大的正道。
而他的偏见,才是最不可理喻的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