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齐猛地睁开眼睛,阳光透过脏污的车窗刺进来,晃得他眼前发黑,鼻腔里充斥着煤烟、汗臭和发馊窝头的气味,胃部一阵抽搐,紧接着脑袋传来剧痛,大量的记忆出现。
"狗蛋,醒了?"
转头,对上一张蜡黄的脸——王秀兰,这一世的母亲。女人粗糙的手指捏着半块黢黑的窝头,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垢。
"杨狗蛋......"杨齐盯着自己黝黑瘦小的手掌,指节突出,掌心布满老茧,陷入沉思。
这名字像根刺扎在心头,等到了四九城,第一件事就是改名——杨齐,这是他前世的名字,也是他最后的坚持。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对面座位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蜷缩着睡觉,那是他妹妹杨大丫。
过道上站满了人,有挑着扁担的农民,有背着包袱的工人,还有几个穿着褪色军装的汉子,所有人的脸上都刻着饥饿的痕迹。
“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保定站,停车十分钟......”车厢喇叭里传来带着杂音的广播,打断杨齐的思绪。
“娘,我去打点水。”杨齐拿起座位下的军用水壶,这是父亲杨富贵参军后,上一次回家时留下的。
杨齐需要独处的时间,梳理一下这一世的记忆。
挤过三节车厢,杨齐终于在连接处找到一丝清静。
窗外,华北平原的麦田飞速后退,远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
1955年5月,前往四九城的火车上。
厕所里,杨齐反复确认门是否已经反锁。
作为穿越者,杨齐也是有金手指的——一个每日刷新出现物资的空间,现在空间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小布袋,今天刷新出现的物资,一斤大米。
不过,一斤大米也有点忒小气了。
上一世,大学毕业后的杨齐,因救一个即将被车子撞到的小女孩而半身不遂,小女孩是没事了,但在这之后,小女孩家人就来看了杨齐一次,除了几声谢谢,还有一箱牛奶,不超过五斤的水果外,再无其他,并且看过杨齐后,小女孩一家子就搬离了这个城市。
没撑几年,杨齐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二十一世纪的自己死后,灵魂占了这具身体,不知道身体原来的主人去哪了?是去了几十年后自己的身体里?还是.......
这个问题,杨齐不得而知。但是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就会照顾好人家的亲人。
前身母子三人之前一直都生活在南方的老家,这一次前往四九城,是因为父亲从军队里退役,政府给父亲在四九城给安排一个工作,前不久,收到父亲寄来的信,母子三人就踏上了前往四九城的火车。
杨齐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混合的煤烟味和汗臭,心中却异常平静,这一世的机会来之不易,必须好好把握。
回到车厢,杨齐将水壶递给王秀兰,轻声说道:“娘,喝水。”
王秀兰接过水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老娘王秀兰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勤劳朴实,重男轻女。
根据前身的记忆,老娘拉扯杨齐兄妹俩这么多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难,如果不是大伯一家的帮衬,可能妹妹都饿死了。
杨富贵和王秀兰结婚后不久,王秀兰一怀上杨狗蛋,就去参军了。
所以,王秀兰对杨狗蛋那是宠得不行,女儿和自己挨饿可以,但是杨狗蛋就不行,所以,这十多年来,虽然挨过饿,但只要有一点好吃的,都是杨狗蛋的。
“狗蛋,吃点东西吧。”王秀兰递过来一块黑乎乎的窝头,眼神中满是关切。
杨大丫的眼睛立刻黏了上来,喉头滚动两下,又低头去抠座椅上翘起的漆皮。
杨齐接过窝头,一分为三,递给老娘和妹妹一份,“娘,你和大丫也吃点。”
妹妹惊奇地看着哥哥,因为这是哥哥第一次在自己还没有吃之前,就分给自己,一时间有点不习惯。
“你吃吧,我和大丫不饿。”
“吃吧,都坐一天火车。”说完,杨齐就把两块窝头塞到老娘和妹妹手里。
王秀兰看了看手中的窝头,又看了看儿子,眼中都出现泪花,儿子知道顾及家人了,“好,好,吃,大丫吃吧。”
小丫头接过窝头时手指都在发抖,然后就开始狼吞虎咽,因为吃得太快,被噎了一下。
“慢点吃,喝点水。”老娘没好气地说道,然后把水壶递给小丫头。
窝头粗糙的口感让杨齐皱了皱眉,但杨齐还是两口就把窝头吃下肚,实在是太饿了。
空间里有一斤大米,但总不能拿出生吃吧。
“娘,等到四九城去办户口的时候,我想换个名字。”
“换名字,为啥,你的名字可是你爹给你取的。”
杨齐不禁在心中暗道:我爹他没上过学呀,你听听,取的都是什么狗蛋,大丫这样的名字。
“娘,到了城里,再叫这样的名字就不合适了。”
“那等见到你爹,再和他说一下这个事吧!”
“况且,况且......”绿皮火车依旧在铁轨上颠簸前行,车厢内的空气依旧沉闷。
就这么坐着,不知不觉中,杨齐居然睡着了。
火车缓缓驶入不知道哪个站,车厢内的人群开始骚动。
杨齐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娘,现在到哪个站了?”
“刚才没注意听,我也不知道。”老娘摇了摇头。
杨齐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对王秀兰说道:“娘,我下去看看。”
王秀兰点点头,叮嘱道:“小心点,别走远了。”
小丫头杨大丫紧攥衣角、偷瞄哥哥,也想要一起去看看,但始终不敢开口。
杨齐挤过人群,下了火车。
站台上,小贩们吆喝着,卖着各种吃食和日用品。
看着那金灿灿的饼子,杨齐不禁咽了咽口水,但只能看看,根本没钱买呀。
娘仨坐火车的钱都是老爹寄回来的,杨齐身上是一分钱没有,可能老娘身上有那么一点,但杨齐怎么好意思开口。
把一斤大米拿去换点吃的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杨齐否定了,拿着吃的回去,怎么和老娘解释来路?人家送的?还是抢的?
在站台上走了一圈,杨齐就走上火车。
才走了几步,就注意到斜前方座位下,一只枯瘦的手正悄悄探向一位老农的包袱。
杨齐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定那只手。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眼神却透着贪婪与狠厉,动作很轻,显然是惯犯,经验老到。
杨齐心中一阵犹豫,上一世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因救人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以及“君子不救,圣人当仁不让”,这两句话已经烙在杨齐脑海中。
这一世,本已下定决心不再多管闲事,但看着那位老农满脸皱纹、衣衫褴褛的样子,显然是个生活艰难的苦命人,包袱里或许是他全部的家当,杨齐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