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气冷的人打颤,人迹罕至的庄子上少有人来,里里外外都是着萧条落败的景象,站在门廊下的女子身形纤瘦,只怕风再大点,人都能吹跑了去。
丫鬟从屋内拿个披风过来,满目担忧,“娘子,这门口风大,您可千万当心自己的身子。”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咳的惊天动地,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才好受似的。
丫鬟抚住她的背,无声的给她顺气,又赶紧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可这披风也是薄薄的一层,根本耐不住寒风。
于事无补。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丫鬟:“进了十一月了,天这样冷,庄子上的炭火吃食撑不了多久了,郎君他应该快来了吧?”
蝶翅般的睫毛颤了颤,文殊扭过脸来,明艳的五官极为精致,只是瓷白如玉的肤色上多了一层病气,柔美又脆弱。
丫鬟看着她的侧颜不禁呆了呆,如此美貌的女娘,便是在整个暨京都不多见的,只是可惜出身低了些,否则也不会......
她在心里掐住话头,听见文殊说话。
“事到如今你竟还会相信他会来?”
丫鬟一惊,仓皇道:“娘子?”
在中秋夜被连夜送到庄子上,名为养病实则囚禁,到今时已有两月有余。
宁远侯府世代簪樱,宁远侯膝下的世子裴令均更是才华出众,文武双全,泠泠如天上月,不食烟火不下凡尘。
让京中多少女子瞻仰倾慕?
可就是这么个人,竟与她这罪臣之女有了一段情缘,仙君下凡尘,无怪乎京中人人言她德不配位颇有心计,巴不得裴令均休了她。
而今,也终于叫她们如愿了不是?
“砰”的一声。
毫无预兆的,屋门隔着院子,正巧能看见院门被暴力撞开,扔进来一个人。
那是庄子上干活的小厮。
“夫人!这些人硬闯进来,小的拦不住!”
小厮从地上爬起来,他身后乌泱泱进来七八个人。
为首的那个,文姝认识,是大夫人身边最得脸的曹嬷嬷。
“拦不住就别拦了。”在见到曹嬷嬷的这一刻,文姝不知怎的,自打来了庄子,飘了两个多月的心忽然安定下来了。
等了这么久的结局,到了。
“文姑娘是个聪明人,”曹嬷嬷揣着手,自始至终眼神都没忘文姝身上看一眼,多嫌恶似的,“知晓这到底还是裴家的庄子。既然是裴家的庄子,又怎么拦的了裴家人?”
里里外外全然把文姝当成外人。
丫鬟有些不服气,红着眼眶挣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娘子还是世子的人呢?”
声音虽大,听着却外强中干。
文姝喝止住她,“彩枝,别说了。”
“嬷嬷今日来是要干什么?”
声音平淡的很。
曹嬷嬷终于肯拿正眼瞧她一眼,稍一摆摆手,身边的两个侍卫便关紧了院门。
“听闻姑娘爱喝梨花醉,世子特意拿来给娘子尝尝。”
身后小厮端着一壶酒来,青灰的釉色同今日这天一样灰茫茫的,文姝了然,迟钝的眨眨眼,对彩枝道:“喝梨花醉配杏仁糕最为鲜美,彩枝,不如你去街上买些吧。”
“可...”
彩枝还欲再说,但见文姝眼神,嗫嚅应下了。
人走后,小厮奉来酒水在文姝手边。
她平静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捏在手心里,浑然不觉指尖冰冷,“他怎么不来送我最后一程?”
这话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若非曹嬷嬷在她跟前,都未必能听得见她这句话。
曹嬷嬷在外头站了许久,只觉得天寒地冻冷的很,蹙着眉不耐道:“世子与郡主大婚在即,可抽不出来功夫,所以只能让老奴代为转交了。”
竟马上要与郡主成婚了么?
也是,裴令均与郡主乃是青梅竹马,若非她横插一脚,他们早该遵从圣命成婚了。
耽搁至此,也幸而回到正轨了。
“文娘子,喝了吧。”曹嬷嬷催促。
“院里的几个丫鬟小厮说到底都是裴府的人,他们并无过错,嬷嬷会为难他们吗?”
大抵是人之将死,曹嬷嬷也拿话应着,“自然不会,娘子是自个儿病死的,只能说是命不好,干裴府的下人何事?娘子多虑了。”
“也是。”
文姝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香甜清冽的梨子味道盈满口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
曹嬷嬷招呼两个人来,自个站远了些,“把她扶进去,再把门锁上,这寒冬腊月的冷死了,赶紧回去交差。”
丫鬟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当,见两个侍卫将人拖了进去,小声道:“咱们不等人咽了气再走吗?”
曹嬷嬷垫着手帕拿起青釉色的酒壶,“这酒中之毒见血封喉,神仙来了也难救。”
门“哐”的一下被关上。
一口黑血呛咳出来,洇湿在素色的床褥上,文姝睁着双眼,眼睁睁看见屋门从外面被锁上。
大约是人死之间都会走马观花看过自己的一生。哪怕毒至肺腑,眼神涣散,视线模糊,她脑海中还是有个清晰的人影。
白玉澜袍青发带,风姿绰约如有仙资。
这样的人和她不该是一路人。
可她并未察觉,不可避免的落入一场被人精心算计的筹谋之中,最后变成这副模样。
毒液腐蚀脏器,抽疼的厉害。
文姝缩了缩身子,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抵抗铺天盖地的痛意。
“娘...好疼...”
“...疼...”
冷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来,文姝想,如果人真的有来世,她再也不要遇见裴令均了。
广袖之中不知有什么物件掉出来,滚到榻边砸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质地极好的同心佩碎成几片。
榻上人双目紧闭,眉宇间凝着的痛色忽然一松,咽了气。
——
安阳城。
原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下一瞬陡然阴云密布,惊雷震天,密密匝匝的雨珠如断了线的珠子,霹雳啪啦的砸下来。
院中的女婢“哎呀”一声,望着满院子的干药材,提气喊道:“快来人啊!快收药材!”
几个人遮着脸,忙不迭的跑过来。
院子一下子就杂乱起来了,含香捧着碗汤药从游廊走过来,喝了一声:“手脚都轻点,姑娘还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