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到底是没下得去手,将人半拖半拽进了屋子。
含香将伞放在门廊下,敲门进去,也不敢乱看,将一盘伤药搁在矮木桌上,犹豫道:“姑娘,您没事吧?”
素纱屏风后显然有人,文姝摇头,“我无事,含香,你去吩咐这庄上的人,每日送两顿饭来搁在门口,其余人都不得靠近这间院子。”
“是。”含香低头从她湿透的衣裳上扫过,担忧道:“偏屋有干净的衣裳,姑娘才落了水,万不能再病了。”
文姝点头,待含香走了,才抄起矮木桌上的几瓶伤药去了屏风里侧。
榻上,裴令均仰躺在榻上,勉力睁开眼睛,努力保持一份清醒。
文姝将手中伤药扔在他身边,“这是止血的伤药,你伤好之前最好别出这间院子,待你伤好,有多远滚多远。”
女子音色清冷,没了先前的狡诈与示弱,浑身都竖着刺儿似的,旁人都靠近不得。
文姝见他快晕过去,转身就走,任他一人在此自生自灭。
门才开了半扇,外头扑进来的水汽潮湿粘腻,身上湿哒哒的衣裳贴在身上愈发不舒服了。
“多谢...”
一声细若蚊呐的声音不轻不重的落在她耳畔,文姝头也没回,径自关门走了。
真要谢她,早些滚出药庄就好了。
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
回府路上,含香才敢打听今日的事,“姑娘,院子里那血流了一地,他是不是——”
“嘘,慎言。”文姝倚在马车内,车上檀香味散去七七八八,回想这一天经历,只觉得浑身都疲累的很。
干燥的蝉衣裹着肌肤,文姝慰贴的靠在软枕上,“这件事对谁都不要提起,否则一朝不慎,要牵累全家了。”
含香听的胆战心惊,“真的不需要告诉老爷吗?”
思绪飘远了些,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裴令均都被人追杀至重伤,又恰巧都被她所救,只不过前世她不曾探究是何人追杀裴令均。
今日裴令均所说,追杀他的人是宫里的人,又有几分可信?
郡主看中的未婚夫,长公主殿下的准女婿,又常伴陛下左右。阖宫上下,又有几人有如此殊荣?
谁会不要命了追杀他?
城门处齐平治是安阳府知军的人,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裴令均南下的路上截杀,又能调动安阳府知军的人在城门搜查?
知军既然知道,那么父亲...
指尖无意识掐入掌心,刺痛一瞬,文姝回过神来,摇头道:“谁都不要告诉,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含香慎重点头,“我都听姑娘的。”
——
在文姝走后,裴令均咬牙脱衣,脱下的血衣混着咸渍雨水,碰到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裴令均忍痛,将身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侧腰处一掌长的刀伤最为严重,侧肋一个箭尖弄伤的血窟窿,其余都是不起眼的小伤。
还有个...
他摸到颈侧,想起那姑娘大雨天里,放了狠话想要弄死他,银钗钗尖锋利又冰凉,精准贴在颈脉,她知道这是要害,一旦割开,不多时便能血流而亡。
可临到关头,又收了手,只留下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裴令均无声笑了一声,伸手抹药,他想不明白,既然杀意是真的,又为何不杀了他?
青年仰面躺下,床顶纬纱曼曼,甚至还能嗅见独属于女子的馨香气息,这是女子卧房。
这地方是文小娘子带他过来的,多半没什么危险。
保险起见,裴令均将随身带着的匕首压在枕头底下,以防万一。
神智越发迷糊,裴令均躺在榻上休息,刚一闭眼,只觉神思混沌,整个人像是随风飘起,晃晃荡荡的找不到边际。
眼皮似有千斤重,意识模糊起来,怎么也睁不开,下一瞬,只觉整个身子都被吸卷进去一般,终于安定下来。
“这药都熬好了,你为何不喝?”
裴令均混沌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是谁在说话?
“是你救了我?”男子声音听着虚弱,帷帐挡住他的身形,他撩开床纱看过来,“多谢。”
裴令均动也不能动,立在原地,像是虚无的魂魄,他诧异看见那个床榻上重伤的青年正是他自己。
而他们存在的这个地方,就是他休息的这间屋子。
“倒也不必客气。”女子看着一滴未动的汤药,提醒道:“你该喝药了。”
青年侧眸看着汤碗,语气淡漠道:“可有人试过药了?”
那姑娘眨眨眼,嘟囔一声,“要求竟这般苛刻?”
文姝正捧起碗,裴令均身形一动,想阻止,奈何魂魄般虚无的魂体,根本就阻止不了。
她试过药,重新将碗递给他,“如此便好了。”说罢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裴令均的视线也随之离开。
门外,那姑娘苦着一张脸,猛灌几口茶水,将将压下苦药味。
身侧的丫鬟瞧不过去,埋怨道:“是咱们救了他,他一没付诊金二没拜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竟还要求上试药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无妨的,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裴令均沉默的站在一侧。
他当然没错过那姑娘眼中仰慕的情愫。
她喜欢他?
裴令均摇摇头,心道,他怕不是在做梦。
短暂的迷蒙之境陡然又弯曲扭转,瞬间分崩离析了。
裴令均只觉身子被扯来扯去,不得控制,沉沉昏迷过去了。
只是脑海中女子重复着那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和欢欣,叫他无所适从。
“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文府内
文姝沐浴更衣后,含香关上窗,窗外雨滴打在瓦片上,滞涩起伏,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含香给她斟了一杯茶,笑道:“姑娘,您前几日病着的时候,齐家郎君可是日日登门呢,这次去广福寺还愿,姑娘何不求一求自个儿的姻缘?”
她意有所指,轻声道:“若能和齐家郎君结为连理,于姑娘而言也算美事一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