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寓很小,但大门足够宽,方便轮椅进出。
屋子里没有任何门和台阶,卫生间里有冰冷的金属扶手。
我把自已扔进这个无菌的、像医疗舱一样的空间里,试图把过去连同顾夜白的眼睛一起关在外面。
“分手费”和“卖身费”的钱冰冷地躺在银行卡里,它们是我通往地狱的门票。
但真正的崩溃,往往是在夜深人静之时。
白天,我配合医生做各种痛苦的维持性治疗,肌肉萎缩的速度并未减缓,像潮水漫过沙堡,一点点吞噬我曾拥有的一切。
手指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敲击键盘从缓慢变得艰难,最后成为一种奢望。
但没关系。
我还有眼睛。
我定制了最顶级的眼动仪。
屏幕上的光标可以随着我眼球转动而移动,敲击则依靠我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微微动弹的右手食指碰触一个特制的传感器。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每一下都伴随着钻心挖骨的疼痛。
编程变成了一场漫长而酷刑般的折磨,一段简单的代码,往往需要耗费几个小时。
我好像一台过载的老旧机器,散发着濒临报废的余温。
我在构建两样东西。
一个是“小溪”。
我用眼动仪一个字一个字地喂养它。
不仅仅是代码,还有我的声音,我争分夺秒地录制语音包,在我还能发出清晰音节的时候。
我的声音开始变得含糊,有时会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只能一遍遍地重录,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沙哑撕裂,口腔里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小溪,当检测到他熬夜到凌晨12:00以后,提醒他喝牛奶,不要咖啡,他胃不好。”
“小溪,随时监测他办公室的空天温度和湿度,下雨天他容易偏头痛。”
“小溪,记得提醒他父母的生日,他总是忙起来就忘了。”
“小溪,要每年定时帮他安排体检,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小溪......”
我把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一点点塞进AI的程序里,在我时候,它将成为我的化身,一个没有病痛、不会离开、永远守着他的数字幽灵。
另一个在我生命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我修改窃取来的关键数据时,发现了“先知”一个深藏的、致命的漏洞。
它潜伏得极深,现在看起来无害,但在未来某个用户量爆发的临界点,会引发雪崩一样的灾难。
不过顾夜白不用担心,因为我会帮他修补好一切。
这很讽刺,不是吗?
一边被他恨着,一边用尽最后的生命力,替他缝补他黄袍上的断线。
进程缓慢得令人绝望。
疾病偷走我的时间,也偷走我的效率。
有一次,我因为一个复杂的逻辑闭环卡住了很久,肌肉痉挛突然袭来,脖子僵硬地梗着,眼球无法转动,呼吸骤然困难。
恐怖的窒息感攫住我,那一刻,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张冰冷的轮椅里。
最终痉挛缓缓退去,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无力地瘫着,只有生命检测仪上的起伏宣布我还活着。
或许只能到这里的吧?
我艰难地移动眼球操控着光标,在代码旁边添加了一行备注:“夜白,生日快乐。”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份礼物来自哪里,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他正动用一切力量封杀的女人正蜷缩在廉价的医疗床上,用崩溃的身体替他缝补着未来的苍穹。
是的,封杀。
“谁雇佣林夕,就是与我顾夜白,与‘先知’为敌。”
他要把我逼上绝境,看我穷困潦倒,为我的背叛付出代价。
我看着那条消息笑了出来。
很好,顾夜白,就是这样。
恨我,别再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把我彻底钉在耻辱柱上,你才能心无旁骛地飞得更高。
生命监护仪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精心准备的大戏终于落幕了。
与此同时,“寻找林夕”的活动正进行到白热化。
记者找大神破解了我的加密日记。
一条条信息被公布到网上,强行挤进了顾夜白的视野里。
第一条日记是我确诊那天。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今天,我和我的未来,都被判了死刑。”
冰冷的文字,没有任何修饰,却比任何一场我精心编排的表演都更具毁灭性。
同一时间,屏幕自动弹出“小溪”传来的音频。
是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