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不再回应摄政王夫君的任何一道命令,或口信。
整日混迹南风馆。
当我连日夜不着家,又衣衫不整地回府时。
夫君萧玦掐住我脖子:“这摊污秽是谁留下的?”
我随口胡诌:“蚊子咬的。”
他面上阴沉得可怖:“你和蚊子抱一起睡觉?”
我心中无波澜,甚有些烦躁:“与你何干?”
上一世,我嫁与他,本该救死扶伤的手为他下毒杀人铲除异己。
终助他位极人臣。
直到我在书房暗格里翻出和离书……
1
婚后仅三年,摄政王夫君便对那风月阁的清倌人一见倾心。
那清倌人有些弱柳扶风的姿态,眼波流转时,又带点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懵懂。
这便让在阴谋诡计泥潭里长大里的萧玦,初次体味到了,何为“心安”。
他将她金屋藏娇,滴水不漏。
直到我在书房暗格里翻出和离书。
我发疯闯入他的内殿,他却闲适地倚在紫檀塌上,语气淡漠道:
“婉婉虽出生低微,但心思干净,待我一片真心。”
“她愿将终身托付,本王自然不能委屈了她……这王妃之位,本该是她的。”
“至于你……金银宅地,尽可开口,本王绝不吝啬。”
我万念俱焚,在他们大喜的日子,抱着能令人皮肉溃烂的毒酒,猛泼新妇面门。
却只溅湿了她凤冠垂下的珠络。
当夜,我年老虚弱的师父便被“请”出药谷。
“凌清羽,我教过你的,动手之前,要考虑代价。”
萧玦当着我的面给师父灌药。
我跪地上求他停下,可那剧毒汤药已尽数灌入喉中。
师父蜷缩、抽搐,在我眼前活生生呕血而亡,身下的血在青砖上洇开。
一大片的红,最后都变成了黑暗。
我凄厉嘶吼……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翻出和离书的那天。
这一次,我不会再去闹,我要保护好师父,远走高飞。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和离书自我指尖滑落,轻飘飘坠地,在我心里溅起巨浪。
一瞬间,我好像又看见了师父临死前的惨状。
我强压下颤抖,问门口垂首而立的管家:“王爷何时识得那苏婉婉的?”
“冬月初八。”
心口如同被冰锥刺穿,冬月初八是我的生辰。
那日,我备下佳肴美酒,在庭中梅树下等了又等。
可等到酒水凉透,红梅覆雪,萧玦也未归来。
说要与我共度余生每一个生辰的人,在我生辰那天,执手她人。
我收拾细软,准备离开,却瞥见玄黑马车停在府门口。
上一世,我莽撞冲动,害得自己和师父惨死。
想到这里,我立刻躲起来。
车帘微动。
权倾朝野矜冷倨傲的摄政王萧玦,竟亲自俯身,撩起车帘。
又解下自己的墨色大氅,细致地披上女子的肩头,眉宇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车中女子便是苏婉婉,风月阁的清倌人,她眉眼低垂,雪肤透出几分红润的光泽,一见亦犹怜。
萧玦牵着她的手往里府里走。
苏婉婉忽地停了脚步,仰起脸望他,水光潋潋的眼带着一丝惶惑:“王爷,您当真要娶我?”
“自然要娶。”萧玦没有半分迟疑,“你既已有本王骨肉,我岂能负你。”
苏婉婉的手下意识护住小腹,声音愈发低了:“可我,出生微贝·戋,实在配不上您的身份,更不配……”
萧玦俯身落吻,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那个吻强势,悠长,带着几分难言的怜惜。
“婉婉,这世间唯有你,才配站在本王身侧,也唯有你,才配诞下本王的子嗣。”
我躲在廊柱后,小腹骤然传来剧烈的绞痛,几乎要跪倒下去,我用手抵住,才勉强站稳。
水光模糊里,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相携朝王府正厅去。
直到那对壁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朱门中,我才踉跄转身,做出一个狠绝的决定。
2
我去城东的那家医馆,配了一剂落胎的方子。
汤药煎好,正待饮下,大夫劝阻,
他眉头紧蹙:
“夫人,你底子寒凉,若再饮下这碗药,只怕此生再无做母亲的可能,可要三思啊。”
我心如死水,只轻声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药汁入喉,意识逐渐朦胧,我仿佛又见萧玦。
他将掌心贴在我还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眉眼间满是期许温和,声音亦如是:
“清羽,将来我们的孩子要读诗书、平安喜乐一世。”
夜间,他就灯烛执笔,一本本地翻古籍,念叨着:“这个……这个不行……”
……最后,所有的温存念想都破碎。
化作他将苏婉婉护在身后时,看我那一眼的嫌恶。与那句对苏婉婉说的话。
“也唯有你,才配诞下本王的子嗣。”
三个时辰后,我强撑起来回药谷。
师父年迈体弱,仍强打精神在院中晾晒药材。
见我归来,她浑浊的眼里透出关切,颤声问道:“清羽,你的脸色怎如此难看?”
上一世,我愚钝懦弱,害得师父惨死,这一世,我绝不再重蹈覆辙。
我动用药宗的隐秘人脉,连夜将师父平日研读的医典手稿与珍贵药材送至安全之地。
又修书一封,用早年得的承诺,向南境药王宗派求得一处安身之所。
只待三日后一切打点妥当,我便带着师父远离京都,远离萧玦。
大雨滂沱,我望着师父佝偻却安稳的身影,竟觉仿佛卸下千钧重担,从此无所畏惧。
我撑伞独自回府,行至僻静巷口,突然冲出几名蒙面黑衣人,手持钢刀,眼中杀意凛然。
不必多想,定是萧玦结下的仇家,认出了我。
刀锋划破雨幕,竹伞落地……他们直取命门。
我踉跄着向后退,偏开致命的一刀,可小产后身子虚软,才挪动两步,便被追上来的黑衣人狠狠一刀劈在背上,顿时鲜血淋漓。
我以为自己将命丧与此,一辆玄黑马车在巷口停下。
是萧玦的车驾!
“萧玦!救我!”我嘶声呼喊。
车帘被掀起一角,我心里燃起希望。
然而,他只淡漠地瞥了我一眼,便撤手,为身旁的苏婉婉放下了帘子,毫不迟疑地驶离。
果然,苏婉婉在车里,他怎么舍得让她看一眼这污秽血腥。
剧痛自背脊炸开,我再没力气开口了,意识堕入黑暗。
3
再度醒来,入眼是摄政王府偏殿熟悉的藕色帐幔。
外间,管家压低了声音:
“王爷,清羽姑娘已知晓苏姑娘了。”
萧玦指节叩在紫檀案上,颇有节律:
“不必忧心这些,你唯一的职责就是护好婉婉周全。”
“她心思纯净,不懂那些肮脏手段。”
“凌清羽自幼习毒,性情诡谲,婉婉绝非她对手。”
“若有必要,”他停下叩桌,“不妨从她师父处着手,那老太婆是她唯一的软肋,她绝不敢妄动。”
我蜷在锦被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掐出血印。
当年他执意娶我,许下承诺:
“清羽,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
同样的诺言,此时换成了对另外一个人。
那个曾被他捧在心尖上的我,如今成了心思诡谲、需防备之人。
脚步声渐近,我闭眼,再睁开,已然一片清明。
“醒了?”萧玦走到榻边,“查清了,是北狄潜伏的那伙人所为。”
我强撑着坐起身,背上的刀伤疼痛无比。
他将一纸文书掷于我面前:
“北狄的人已招认,签了这份议和书,他们便承诺永不踏足陇西药市。”
四目相对,我喉间苦涩,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我险些命丧他仇家之手,转眼却成了他谈判桌上的筹码。
我问:“萧玦,这桩交易,你何时定下的?”
是目睹我遇袭的那一刻,还是在更早便知北狄的计划,将计就计?
萧玦蹙眉,眼底流露被冒犯的不悦。
我垂目,不再多言。
真相于我而言还重要吗。
此后两日,仿佛是为了照拂我。
搬来偏殿处理政务,以前也这样过,只是那时候的他满眼都是我。
此刻,他一眼都没有瞧过来,一个鸳鸯荷包始终放心口,时而拈在指尖摩挲,眉眼间温柔和煦。
蓦然间,我忆起五年前的初遇。
他遭政敌暗算,身中数箭倒在我药谷外的林中。
如困绝境的苍鹰,羽翼折损却眸光锐利。
我本该启动机关将他拒之谷外,可对上他染血眼眸的刹那,竟鬼使神差将他拖入药庐。
未料这一拖,便将自己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后来,师门蒙冤,师父和我被囚于诏狱,日夜受刑。
是萧玦以摄政王之权周旋暗处,换得师父和我性命与宗门清白。
那是我们第二次相见了。
亦是从那时起,我恍然明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悬壶济世的仁心是奢侈的。
此后,我从杏林好手变成了他暗卫营中专司毒杀的"魅影"。
为他配毒药,设杀局,双手沾满洗不尽的罪孽。
我以为,我们此生都会相濡以沫生死与共。
他却觉得我野心勃勃权欲熏心,不如苏婉婉那般纯粹天真可爱。
我看着自己的手,本该拈银针、辨百草,如今却尽干制毒、杀人的事。
又想起苏婉婉那双怯生生的眼,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所有那些为他踏入深渊的决绝,全都错付了。
4
两日过后,萧玦便借口宫中事务繁忙,再未现身。
直至伤愈,离京前一天。
我想去护国寺为那未成形的孩儿点一盏长明灯,却在寺外遇见苏婉婉。
她蹲在石阶旁,为一只伤足的小狗包扎,素白衣裙被药汁染污了一片。
许是不得其法,狗儿哀叫挣扎。
我鬼使神差走上前,接过她手中药膏:“伤处须先以清水洗净,否则瘀毒内侵,纵是包扎亦无益。”
——这是知晓她存在后,我们初次单独相见。
她不知我身份,只柔声道谢:“多谢姑娘指点。”
我唇角微弯,心如死水无波。
听闻我为夭折的孩儿祈福,她眼眶倏红,当即跪于佛前叩拜:“求菩萨慈悲,引渡那孩儿往生莲邦,佑这位母亲安康顺遂。”
我凝望她虔诚眉目,竟生出几分荒谬的怜悯。
想告诉她,萧玦的温存背后尽是算计,沾上他,终有一日会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可话至唇边又生生止住。
若她知晓我便是他那下堂妇,以她心性,会说于萧玦听。
届时,萧玦的滔天怒意,定会倾泻于我与我所在乎之人身上。
猛然想起前世师父被毒杀惨死的画面。
我遍体生寒。
信鸽至。
我假称添香,避入禅房,急展师门密信。
见信上报“师父已安抵南境”,我才稍定心神。
师父是我唯一的软肋,这一世,我绝不能再累他卷入这场恩怨旋涡。
待我稳下心绪,推门而出。
一柄匕首抵上我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