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时光，足以让许多事情尘埃落定，也足以让新的浪潮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积聚。明江省的政局，在经历了“永辉市腐败窝案”那场大地震后，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平衡期。然而，真正的风暴，往往起源于最不经意的微风。
广陵市国际机场，人流如织。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天色湛蓝，但接机大厅内的气氛却异常燥热。
“让开！都让开！我们家崔欣不接受采访！”一群穿着黑色T恤、神情彪悍的保镖粗暴地推开试图靠近的记者和维持秩序的机场特警。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当下炙手可热的流量女星崔欣。她戴着足以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嘴角下撇，满脸的不耐烦。
“女士，请您配合安检，并让您的粉丝和工作人员保持秩序，已经影响到其他旅客了。”一名年轻的机场警察挡在前面，语气尽量平和，但额角已经渗出汗珠。
“影响什么了？他们喜欢我，自发来接机，我有什么办法？”崔欣嗤笑一声，声音透过嘈杂清晰地传开，“你知道我时间多宝贵吗？耽误了我的行程，你们赔得起吗？”
她身边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立刻上前，几乎是指着警察的鼻子：“听见没有？赶紧让路！我们崔欣后面还有重要活动！”
警察努力维持着情绪：“请您理解，这是正常程序……”
“正常程序？”崔欣猛地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精心修饰却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我看你们是故意刁难！谁知道是不是想蹭我的热度？给我闪开！” 说着，她竟然伸手用力推了那名警察一把。
警察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一步，警帽都歪了。周围瞬间一片哗然，粉丝的尖叫、记者的快门声和普通旅客的惊呼混杂在一起，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住手！” 一个低沉而充满威压的声音响起。几名穿着便装，但气质明显不同于常人的男子迅速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升任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兼扫黑办主任的周永承。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崔欣和她的团队，最后落在那名脸色涨红的年轻警察身上。
“怎么回事？”周永承问道，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喧嚣瞬间低了几分。
年轻警察看清周永承的警衔上一个橄榄枝三颗星后立刻立正，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
崔欣看着周永承，虽然不认识，但对方的气场让她稍微收敛了一点，不过语气依然傲慢：“你又是谁？管得着吗？我不过是赶时间……”
周永承根本不看她，直接对身后的随行人员下令：“涉嫌袭警，妨碍公务，扰乱公共秩序。把人带走，按相关法律法规处理。所有过程，全程录音录像。”
“是！” 随行人员毫不犹豫，上前就要执行。
崔欣的经纪人脸色大变，连忙挤上前想递名片说好话，被周永承一个眼神制止。崔欣本人则彻底傻眼，她大概从未想过，在明江省的地面上，真的有人敢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她。
这一幕，被远处航站楼贵宾休息室内，隔着玻璃窗的两个人尽收眼底。
“永承同志，还是这么雷厉风行。” 说话的是一位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刚刚升任广陵市委副书记、市长的周承远。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他对面坐着的是现任明江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齐木山。齐木山看着楼下渐渐被控制住的场面，脸上没什么表情：“机场是门户，秩序乱不得。永承同志做法虽然直接，但站在公安厅的角度，无可厚非。只是……这个崔欣，背后是鸿运集团的孙章程吧？孙章程最近和冯省长那边，走动似乎颇为频繁。”
周承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鸿运集团是省内明星企业，孙董事长也是知名的慈善家。下面的人不懂事，冲撞了执法机关，该处理就处理。相信冯省长也会支持依法办事的。”
齐木山目光深邃，看了周承远一眼：“承远市长说得是，依法办事是根本。不过，有时候，小事背后，未必没有大的文章。我听说，鸿运集团那个‘鸿运理财’APP，最近在民间推广得很厉害。”
两人对话平和，甚至带着几分闲谈的意味，但字里行间，却似乎有暗流涌动。周承远是省委书记蒋为民派的干将，从永辉市委书记任上提拔到广陵这座副省级城市担任市长，意义非凡。而齐木山，作为在“永辉窝案”中凭借铁腕和忠诚跻身省委常委的新任纪委书记，更是蒋为民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他们口中的冯省长，自然是省长冯博宇。四年前，安化龙派系在永辉市的势力遭到重创，市长马德胜、政法委书记赵国安等人落马，连带省委专职副书记安龙平也黯然倒台，而冯博宇派系在这四年，通过宣传、统战系统，以及牢牢掌控的广陵市委书记林常军，不断巩固和拓展着新的利益版图。鸿运集团孙章程，就是这新版图中一颗重要的棋子。
周永承果断处理崔欣，在外人看来是正常的警务活动，但在齐木山和周承远这类政治人物眼中，却可能蕴含着敲山震虎的意味——省厅常务副厅长周永承，原属于蒋为民派中的一员，但他此番强硬出手，针对的恰恰是与冯派关系密切的商人旗下的艺人。这其中的奥妙，耐人寻味。
“文章大小，关键看怎么写，由谁来写。”周承远抿了口茶，意味深长。
就在这时，周承远的秘书轻轻推门进来，低声汇报：“市长，刚接到消息，省厅的周永承副厅长在处理完机场事件后，竟直接去了省政府，越级向冯省长汇报工作去了。”
齐木山和周承远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有些交锋，在会议桌上；而更多的较量，则发生在这看似寻常的汇报、调研、乃至一杯茶的功夫里。
周永承坐在省长冯博宇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室里，神情平静。他刚刚简要汇报了机场的情况，冯博宇的秘书让他稍等片刻。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会引起一些解读。但他更清楚，自己坐在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这个位置上，首要职责是维护法律和秩序。崔欣的行为，已经触碰了底线。更重要的是，他近期收到一些风声，鸿运集团的“鸿运理财”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今天这件事，或许是一个敲打的机会。
内间的门开了，冯博宇的秘书笑着请他进去。
冯博宇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他本人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听到周永承进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永承来了，坐。机场的事情，处理得不错，反应迅速，处置果断，维护了执法机关的权威，很好。”
“省长过奖，分内之事。”周永承恭敬地回答。
“嗯，分内之事也要做好。”冯博宇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话锋微微一转，“不过，这个崔欣，毕竟是公众人物，社会影响还是要考虑的。孙章程董事长那边，我刚才也通过电话了，他表示理解，会加强对旗下艺人的管理。这件事，就按照法律程序走，但也注意一下方式方法，尽量不要过度发酵。”
“是，我明白。”周永承点头。冯博宇的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依法处理，又暗示了控制影响，保全孙章程的面子。
“找你来，还有另一件事。”冯博宇神色稍肃，“近期，政法委最近给我提上来了一份关于省内一些地方出现了两种新型毒品，叫什么‘欢精灵’、‘冰天使’，危害很大。公安厅这边，尤其是你们扫黑办和禁毒总队，要加大打击力度。这件事，铁军同志（尹铁军，省委秘书长）和明川同志（李明川，省政法委书记）都很关注。”
周永承心中一动。毒品问题由省长亲自过问，并提及蒋为民派的尹铁军和李明川，这本身就说明问题不简单。而且，他隐约感觉，冯博宇将毒品问题与刚才的机场事件并列提出，似乎有种微妙的平衡感——你敲打了我关联的企业，那我就给你一个需要全力应对的棘手任务。
“请省长放心，公安厅一定全力以赴，坚决打击毒品犯罪活动！”周永承立刻表态。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冯博宇满意地点点头，“具体工作，你和明川同志、贵勋同志（蒋贵勋，副省长兼公安厅长）多沟通。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离开省政府大楼，坐进车里，周永承揉了揉眉心。冯博宇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与支持，但他能感觉到，那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城府和精准的制衡手腕。
他拿出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明远，是我。‘欢精灵’和‘冰天使’的线索，跟紧一点，特别是注意其流通渠道和资金往来，有任何发现，直接向我汇报。”
电话那头，是省公安厅禁毒总队副总队长郑明远，他是冯博宇派系的人，是周永承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明白，周厅。我们已经查到一些眉目，这两类毒品背后，似乎牵扯到两家生物公司，一家叫天际，一家叫蓝飞，而且……他们之间的竞争好像很激烈。”
生物公司？竞争？周永承的眉头皱得更紧。这潭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
他望向车窗外，广陵市的繁华景象飞速掠过。四年平静期已过，新的轮回，似乎正伴随着机场的喧嚣、毒品的暗流以及高层不动声色的博弈，缓缓拉开序幕。而这一次，风暴眼，或许不再仅仅是某个地市，而是整个明江省的权力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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