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端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回来时，看见自家小姐正靠在床头，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
那眼神不似往日那般带着些许天真娇憨，反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秋水，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丝陌生。
“小姐，粥来了，奴婢伺候您用些吧。”春禾将粥碗放在床边小几上。
陆云昭回过神，目光落在春禾稚嫩却满是担忧的脸上，声音轻柔：“春禾，我昏迷这几日，外面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春禾一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一边絮絮叨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老爷和夫人担心得不行，夫人日日都来守着您掉眼泪……哦对了，前两日永嘉公主府上办了场赏花宴，听说热闹极了，柳探花……就是新科那位柳文渊柳大人，在宴上作了首极好的诗，得了公主青眼，陛下还夸赞了呢……”
“柳文渊”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陆云昭的心口！她端着粥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碗壁的热度烫得指节生疼，却远不及心底恨意的万分之一。
她强行稳住呼吸，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却刻意带上了几分好奇：“柳探花？就是那个……出身寒门，却一举夺魁的才子？”
“正是呢！”春禾见小姐似乎有兴趣，话也多了起来，“小姐您以前从不关心这些的。这位柳大人如今可是京城里的红人，都说他才貌双全，前程似锦。永嘉公主也对他另眼相看，陛下都为他们赐了婚呢……”
赐婚？！
陆云昭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五脏六腑都绞拧在一起！
好啊，真好！她尸骨未寒——不，她连尸骨都已不知被野狗啃噬成了何等模样，那对狗男女却已经在筹备他们的锦绣良缘了！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春禾见她迟迟不动勺，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忙问道。
“……无妨。”陆云昭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只是有些累了。春禾，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春禾担忧地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当室内只剩下她一人时，陆云昭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她猛地攥紧了身上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是梦！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是苏锦初，那个被夫君和公主联手毒杀，草席一卷抛尸乱葬岗的苏锦初！
而柳文渊，那个她倾尽所有、掏心掏肺爱过的男人，那个在她临死前露出狰狞面目的畜生，不仅没有受到丝毫惩罚，反而踩着苏家的尸骨，即将迎娶公主，踏上他梦寐以求的权力之巅！
还有永嘉公主！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毒妇！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逍遥法外，享受着荣华富贵和万众追捧，而她苏家却要人财两空，含冤莫白？！
强烈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血脉中奔涌，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疼痛。
她闭上眼，前世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柳文渊的温言软语、父亲的殷切嘱托、永嘉公主轻蔑的眼神、毒酒入喉的灼痛、还有那对狗男女在她尸身旁的丑恶嘴脸……
“啊——”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带着血泪般的痛苦与不甘。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血红。她掀开被子，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再次抓起那面菱花铜镜。
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气质清雅，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陆云昭……”她盯着镜中人，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声音沙哑而冰冷，“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你尊贵的身份，你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的武器。”
她放下镜子，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微凉的夜风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药味，也让她滚烫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
窗外月色朦胧，相府庭院深深，楼阁重重，彰显着无上的权势与地位。
这身份，是天赐的利器。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陆云昭的、纤细白皙的手。前世，这双手只会拨算盘、绣花草、为柳文渊磨墨添香。而今生……
“柳文渊，”她对着虚空，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你欠苏锦初的，欠苏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你用苏家的钱铺就的青云路，我会亲手把它拆了，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永嘉公主，”她继续低语，，“你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是吗？喜欢把人踩在脚下是吗？好，很好。我会让你尝尝，从云端跌落，被万人唾弃，连最心爱之物都守护不住的滋味！”
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干了她眼角那最后一滴属于苏锦初软弱的泪水。
她转身，回到床边，姿态已然恢复了属于丞相千金的端庄与沉稳，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那里不再有少女的天真，只有历经生死、从地狱归来的幽冷与决绝。
“春禾。”她扬声唤道，声音平静无波。
守在门外的春禾立刻推门而入：“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陆云昭看着她，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符合“病弱千金”人设的浅笑：“我有些饿了，那碗粥，端过来吧。”
她需要尽快好起来。
复仇之路漫长而艰险，她需要一副健康的体魄，需要彻底熟悉这个新身份，需要了解朝堂局势，更需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力量。
从这一刻起，苏锦初已经死了。
活着的，是只为复仇而存在的陆云昭。
她拿起瓷勺，慢慢地将温热的粥送入口中。动作优雅，一如真正的大家闺秀。唯有那低垂的眼睫下，一闪而过的冰冷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