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条，像一粒火种，落进了我荒芜已久的心田。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夹在最喜欢的那本《飘》的扉页里，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我的“明天”，必须从二次函数和英语单词开始。
决心是慷慨激昂的，但现实是骨感的。当我真正扔掉MP3，试图跟上老李在黑板上挥舞的粉笔时，才发现自己与课堂之间，早已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那些公式、定理、语法，像天书一样在我眼前漂浮，我努力去抓，它们却狡猾地从我思维的缝隙中溜走。周围同学的目光也变了，从之前对“叛逆少女”的无视，变成了对“装模作样学渣”的玩味审视，仿佛在说：“看吧，看她能坚持几天。”
课间，我正对着一道画满了辅助线却依然无解的几何题愁眉苦脸，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我旁边的空位上。
“喂，郑好，你来真的啊？”
我抬头，是坐在我斜前方的燕子。她个子小小的，顶着一头看起来有点毛躁的短发，圆圆的眼镜后面，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总带着点看透一切的狡黠。她是班里的“小透明”，成绩不上不下，但人缘似乎不错，尤其消息灵通。
我没说话，只是把练习本往她那边推了推，用行动回答。
燕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行啊你，有点魄力。不过你知不知道，你那天在楼梯口那么一吼，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我心里一紧：“什么马蜂窝？”
“还装傻？”燕子白了我一眼，“班花，林娇娇啊！人家可是早就把周屿视为囊中之物了，你这一出，不等于公然宣战么？”
林娇娇。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她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孩子”，成绩好，长相甜美，永远是老师眼中的宠儿，身边总围绕着几个以她为首的女生。她和周屿，是每次大考后都会一起被贴在光荣榜上的名字，是所有人眼中理所当然的“金童玉女”。
我的表白，在她看来，大概就像一件完美礼服上沾了的灰尘，碍眼，且不自量力。
这种不安，在放学路上得到了印证。
我和燕子结伴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回头，正是林娇娇和她的两个“闺蜜”。她们快走几步，故意堵在了我们面前。
夕阳的金光洒在林娇娇身上，她的校服裙摆熨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微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轻蔑被她努力掩饰，却还是从眼角眉梢漏了出来。
“郑好，听说你最近开始用功了？”她的声音甜甜的，话语却像裹着糖衣的针，“真难得呢。”
她旁边的女生立刻帮腔：“是啊，为了周屿可真拼，连课间都不玩了。”
林娇娇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温柔得令人发冷：“有梦想是好事。不过呢，重点高中可不是靠一时冲动就能考上的。需要的是积累，是……天分。”她顿了顿，目光在我洗得发白的书包带上扫过，“有些人啊，起点太低，再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别到时候……更让人看笑话了。”
说完，她像一只骄傲的天鹅，领着她的同伴，从我们身边翩然走过，留下了一阵淡淡的、好闻的洗发水味道，和我满心的屈辱。
燕子气得脸都红了，冲着她们的背影啐了一口：“我呸！神气什么！郑好，你别听她放屁！”
我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林娇娇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深处的不自信和恐惧。起点低，没天分，白费力气……这些词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不服气。
第二天午休，我鼓足勇气，拿着那道让我熬夜到十二点的物理题，走向了坐在座位上安静看书的周屿。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明显愣了一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干净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这道题，不太懂。”我把练习本递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他讲解的声音不高，条理清晰，手指指着题目上的关键条件。我站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味，混合着一点阳光的味道。我的心跳得像擂鼓，血液冲上头顶，他说的解题步骤我几乎没听进去几个字，满脑子都是：他给我讲题了，他离我好近……
“周屿！”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让我眩晕的时刻。林娇娇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旁边，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容：“王老师让你现在去办公室一趟，好像是关于下周物理竞赛的事情。”
然后，她目光转向我，笑容加深，却未达眼底：“这道题不会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不过……”她瞥了一眼题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题对基础要求比较高，可能对你来说有点超纲了。”
周屿闻言，对我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便起身离开了。他甚至没再多看那道题一眼。
我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练习本，感觉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小的火苗，被一盆名为“现实”的冷水，兜头浇灭。我像一个误入别人精心打理花园的野草，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下午的课，我听得浑浑噩噩。放学后，我和燕子默契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溜到了操场后面无人的看台上。
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声音闷闷的：“燕子，也许林娇娇说得对，我就是在白费力气。”
“放屁！”燕子猛地在我身边坐下，用力搂住我的肩膀，递过来一罐冰镇可乐，“她林娇娇凭什么这么说？她就是怕！怕你真的考上重点高中，怕你把她比下去！郑好我告诉你，你必须考上，不仅要考上，还要考得比她都好！到时候咱把录取通知书拍她脸上，气死她！”
她的话像一阵疾风骤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我心上，却奇异地驱散了那团湿冷的迷雾。
“为了那个周屿，也为了你自己，更为了打所有看不起你、等着看你笑话的人的脸！”燕子用力挥舞着她的小拳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我陪你！从今天起，你的笔记我帮你抄，你不会的题……虽然我可能也不会，但咱们可以一起琢磨，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我看着燕子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镜片后那双真诚而炽热的眼睛，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头。
那一刻，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我知道，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我不是一个人了。
前方的路依旧模糊而艰难，林娇娇的嘲讽是其中最尖锐的刺。但幸好，我有了燕子这束微光。我看着远处教学楼里可能正在讨论竞赛的周屿和林娇娇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要奔赴的，不仅仅是一场关于爱情的约定，更是一个必须靠自己杀出重围的战场。而我，郑好，绝不能再当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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