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急诊手术，我从手术室出来，刚拿出手机，就看到了上百个未接电话。
还有老婆狂轰滥炸的留言信息。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问话。
“你把我的化妆品放哪去了？”
几分钟后，见我不回，消息愈发偏激。
“为什么不回我？你还在医院吗？”
“这个点早就过下班时间了，你是不是没在医院，和其他女人去酒店了？！”
“你不是说最爱我吗？为什么要背叛我！”
“好啊，既然你不要我，那我去死好了！”
看到最后一条，我心脏骤紧，赶紧打车回到家。
刚把门撞开，就见老婆鲜血淋漓的手紧攥着剪刀，朝我扑来。
“与其看着你和其他女人双宿双飞，不如我先杀了你，再和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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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废了不少力气，手心手背被划伤了好几下，才从老婆手里抢过剪刀，丢了出去。
“你疯了吗！”
“我只是在医院做急诊手术！患者来的太突然了，才没来得及告诉你。”
“都是借口！”
老婆语气疯狂。
“发个消息能用多少时间？”
“你明知道我一个人待着会情绪不好！你根本就是不在乎我！”
她说着，又把一个黑色的垃圾袋砸到我身上。
“还有，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化妆品丢掉？”
“是不是你也嫌我丑，觉得我再怎么打扮也不管用了？”
“我没这么想。”
我疲惫地揉着眉心，刚经历过高强度手术，却没能好好休息，脑袋胀痛的厉害。
“是你脸上的伤口还没好全，皮肤暂时不能接触这些含有化学物质的东西。”
“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你脸上的伤，痊愈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修复的。”
她看着我疲惫的样子，嘴唇嗫嚅两下，态度又软化下来，急切地抱住我。
“老公，对不起……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我只是怕你会嫌弃我。”
“所以我想画个妆，把脸上这些疤痕盖住，让你看看以前的我……”
“以前你最爱我了。”
又来了。
每一次她发过脾气，看我态度不妥，很快就会服软。
但用不了多久，又会有下一次，且变本加厉。
见我不说话，老婆面容又扭曲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早就受够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爱我了？”
“可是，我变成这样不都是为了救你吗？”
“全靠我用这张脸帮你挡了，你才得以继续你的医生生涯，你怎么能忘恩负义……”
“我没这么想。”我打断她，叹了口气。
“我今天做了两台手术，真的很累了，你先让我睡会，好吗？”
老婆却仿佛没听进去一样，仍在喋喋不休。
“当初在医院，那个极端女患者一直缠着你，我早就告诫过，让你离她远点……”
“可你偏不听我的！还非要给她治病，后来她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想用浓硫酸泼你！”
“是我帮你挡下来了！你才能安然无事！自从毁容以后，你知不知道，我承受了多少异样的眼光？”
“好了！”
我攥紧了拳，片刻后，又泄了气，“你早点休息吧。”
2
我拿了换洗的衣裳走进浴室。
身体被热水浇透时，过往的回忆也跟着涌上来。
刚和老婆认识的时候，她和大多数普通女孩一样。
明媚阳光，偶尔有些小脾气，但也无伤大雅。
可直到结婚之后，我升了科室主任。
工资上涨，工作却也忙了起来。
老婆开始变得越来越敏感，频繁查我的手机，趁我不注意，偷偷检查我衣服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跟踪我上班，偷跑到医院去盯着我。
不许我和女患者接触。
后来，有个极端女患者带着硫酸靠近我。
她跑出来阻止，争执间，硫酸泼到她脸上，造成大面积烧伤毁容。
她就变得更加极端，没日没夜在我耳边控诉。
"我都是为了你，才变成今天这样的，你要对我负起责任来。"
“你一定要像以前一样爱我，不能背叛我……”
“如果没有救你，我也不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每天躲在房间里连门都不敢出……这辈子都毁了！”
“我只有你了。”
这些话，像噩梦，也像诅咒。
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缠着我，让我每天夜里都不能安枕。
每每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她说这些话时，那副癫狂的样子。
明明身体疲惫到极致，回到房间，我却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躲在医院休息室睡了半天，才回到办公室值班。
等候的病人在办公室外排起长队。
我才叫了第一个患者进来，手机上，又收到老婆的消息。
我没回。
给第一个病人开完方，未读消息已经飙升到99+。
紧接着，老婆的电话跟催命符一样不断震动响铃。
我只能先让患者稍等，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那头很快传来老婆的抱怨声。
“你怎么过了五分钟才接电话！”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我出去买菜，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那个保安一直盯着我看！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毁容了，歧视我？”
“嘴上什么都没说，其实一直在心里嫌弃我，骂我……”
后方，患者还在不停催促，说自己难受的厉害。
我只能先打断老婆，“晚上回去再说好吗？我这有急诊病人。”
老婆却瞬间大怒，声音骤然变得尖锐。
“什么病人比我还重要？让他们等一会怎么了？还是说，你也嫌弃我了？”
“我毁容的事，是你告诉那个保安的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把我的照片给他看了，跟他一起取笑我？！”
“程昱！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把我的伤疤揭给别人看……”
又开始了。
我心里无奈，同时也清楚，她一旦闹起来，没有三五个小时别想罢休。
干脆狠了狠心，道：“这个病人真的很急，今天我早点回去，下班再听你说。”
说完挂断，我直接把手机关机。
本想着能清净半天。
却没想到，我才看了两个病人，就有个人影怒气冲冲闯进了我的办公室。
“程昱！你为什么要把手机关机？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后面有两个小护士紧跟进来，想把她拉出去。
“这位小姐，请程医生看病要排队的，不能硬闯……”
“您先出来吧。”
两人才拉了她一下，就被老婆猛地推开。
其中一人头撞到门把手，额头瞬间见了血。
我赶紧上去把老婆拉开，跟两个护士道了歉，让她们先走。
又把其他患者暂时请出去，想把办公室门关上。
老婆却一把把我推开，身体抵在办公室门上。
“关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都做了，你还怕我当众说吗？”
“刚才说急着给病人看病，这会怎么又不急了？！”
她面目狰狞地骂了一会儿，语气又软下来，整个人无助地蹲在地上，环抱住自己。
“老公，你是不是真的嫌弃我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理我，还故意关机……这次是关机，那下次呢？”
“下次，是不是就要跟我离婚了？”
“我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啊！！”
她说着，摘下兜帽和口罩，露出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脸。
泪眼婆娑。
周围人都震惊了，沉静片刻后，铺天盖地的议论和私语不断涌来。
在这一刻，我甚至想去找一瓶浓硫酸，泼在自己脸上，还她一次。
这样，她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3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闹到医院里来了。
自从毁容后，她情绪一直很敏感。
哪怕是别人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让她瞬间应激。
这时她就会拼命来找我。
以往我都会先遣散其他人，在办公室里安慰她。
可像现在这样，当着所有医护和患者的面闹起来，还是第一次。
周围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是程医生的妻子吧？脸怎么伤成这样了……”
“我记得，她好像是为了救程医生，被一个患者泼了浓硫酸。”
“之前长得挺漂亮的，现在都完全不能看了……程医生居然还嫌弃她？这也太过分了。”
“平时在外面装的那么和善，没想到，背地里居然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忘恩负义！”
眼看大家都站出来指责我，老婆又赶紧替我解释。
“不是这样的！老公他一直对我很好！”
“当初也是我自愿替他挡伤的，不能怪他。”
“是我不好，我情绪太敏感了，还打扰了他工作……”
“我这就回去了，你们别怪他！”
她深深朝众人鞠躬。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这时，隔壁办公室的同事走了进来。
“剩下的病人我先帮你看着，先把嫂子送回去吧。”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进医院后又一起升职。
相识多年，我和老婆的事，他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谢谢。”
我拍了拍他的肩，半揽着老婆往地下车库去。
路上，老婆双眼噙泪，可怜的看着我。
“老公，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在你给病人看诊的时候来闹……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都怪那个保安刺激了我，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知道的，我变成这样，要遭受多少歧视，我才二十几岁啊，你让我怎么承受？”
同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千百遍。
我很清楚，她是想帮我，才变成这副样子。
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也很想带她去治疗，和她一起变好。
可她总是在发飙，一次次闹到医院，惊扰医院的同事。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一开始，她受伤后我就该带她去做心理治疗。
而不是听她的话，只把她带回家休养。
我沉默着带她来到车库，刚要开车门，老婆却又开始发飙。
她狠狠推了我一把，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为什么不理我？”
“明知道我白天被人中伤了，为什么不安慰我？！”
“你是不是真的嫌弃我了？觉得我刚才在医院里给你丢人了？”
“可你别忘了，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你——”
我深吸了口气，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认真道。
“我带你去见一见心理咨询师吧。”
“你什么意思！？”
老婆瞪大了眼，彻底疯狂，拽着手里的包不断打我。
“你现在不仅嫌弃我的脸，还觉得我有病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疯子？”
“看完咨询师之后呢？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关进精神病院？”
“好让你却和其他年轻漂亮的女人双宿双飞！”
“你想都别想！我为了你毁了一辈子，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这些话像是野兽的利爪，不断撕扯着我的理智。
我忍无可忍，泄愤一样，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车窗上。
“碰！！”
一声巨响，车窗应声而裂。
我的手瞬间鲜血淋漓。
老婆也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在哆嗦。
“老公，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的手是要做手术的啊！”
“你别生气，我不说了，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我只是太害怕了，怕你会不要我。”
她紧紧依偎进我怀里，像是把我当成了最后的依靠。
我沉默着把她带回家。
到家后，同事的电话打来，“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约隔壁市的修复医生吗？”
“下周末，他们医院有一台手术，需要咱们院里调两个人过去帮忙。”
“等做好了，你跟他们院长提一下修复的事，肯定能行。”
我的心里燃起几分希望。
等快到周末，我养好伤，和老婆提了去做手术的事。
4
她这几天安分不少，很快答应了，连连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乖乖在家呆着等你。”
我勉强笑笑，抱了她一下，赶往隔壁市医院。
等做好一切准备，要开始手术时。
警局的电话打了过来，“你是李女士的丈夫吗？她在化妆品店专柜闹事，打伤了人，需要赔钱。”
“还有，她现在情绪极度不稳定，得有个人回来看着她。”
我的心在一瞬间坠入谷底。
手术也做不下去，只能请同事帮忙顶上。
随后，买了最快的机票回程，赶往警局。
赔了十几万，才把人接出来。
警察把我拉到一边说，“李女士在专柜试用了很多化妆品，但她皮肤有问题，出现了红肿的情况……”
“她发起火来，把整个店砸了一大半，造成大笔损失。”
“她情绪不稳定，以后还是多看着她吧，别让她乱跑了。”
我连连点头，带着老婆走出警局。
她有些心虚，期期艾艾地看着我，“你、你手术做的怎么样了？”
“我没想着要你回来的，都怪那些警察！我都说了让他们不准打扰你——”
“够了！”
我忍无可忍打断她，“我已经跟你说过无数次了！叫你不要乱跑，不要去碰那些化妆品！”
“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帮你做好修复！”
“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劝？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到崩溃，让我跟你一起去死！你才会满意？！”
这些日子来，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也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
我不应该对她生气……
可现在，我真的压抑不住了。
老婆被我吓红了眼，眼泪控制不住的滑落。
“我还不是怕你嫌弃我吗？我只是想给自己打扮的漂亮一点……”
“这样，你就不会讨厌我了。”
“老公，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气……”
吵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
“哪儿有这么骂自己老婆的？这该不会是个家暴男吧？”
“还是刚从警局里出来，没准就是犯事了……”
“肯定是看老婆长相不如以前，嫌弃了呗，真没良心！”
我不想再听，拽着老婆上车，去了最近的医院，给她检查过敏的脸。
查完后，医生单独叫我出去，面色凝重道。
“你夫人的脸还没恢复，就用了很多刺激性化妆品，又一次腐蚀皮肤……”
“之后再想做修复，难度会很大。”
他话音未落，老婆就冲进来，狠推了那医生一把。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的脸，我老公一定能帮我治好的！”
“我看，你故意这么说，就是想骗我们的手术钱！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的！”
我有些窘迫，赶忙伸手想把她拉走。
老婆怒气冲冲，转头直接甩了我一巴掌，“还有你，程昱！你是不是故意和他串通起来，想骗我？”
“你嫌我人老珠黄，不想给我手术了是不是？”
“你要我顶着这张丑脸过一辈子！你想害死我吗？！”
医生看她情绪实在不稳定，转身想躲远。
却被老婆拽住，“你不准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想拉开她，同时却在此时打来电话。
“手术我帮你做完了，很成功。”
“但院长很生气，说你三番四次玩忽职守，不适合再留下……”
“你……去看看其他医院还有没有空位吧。”
我的脑海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手机滑落在地。
我盯着老婆扭曲的脸，前所未有的冷静。
强行拽着她出了医院。
“回家，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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