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界市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泥土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林默站在“静默图书馆”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前,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滑落,滴进衣领,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租房广告,上面用最廉价的油墨印着“短期租赁,价格低廉,环境清幽”。
清幽?林默抬头,看着这座仿佛被时代遗忘的庞大建筑。哥特式的尖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阴沉,彩绘玻璃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胡乱地封着。整栋楼安静得可怕,连雨声落在上面,都似乎被吞噬了几分。
他本是镜界市档案馆的资料员,一份足够枯燥却也足够安稳的工作。直到三个月前,那场该死的“第七实验室”事故。官方通报语焉不详,他只记得刺眼的闪光和震耳欲聋的爆鸣,醒来后,部分记忆就像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对“镜子”莫名的悸动。
失业,积蓄见底,寻找便宜的临时住所成了他唯一的选择。而这栋“静默图书馆”,是唯一回应他,并且租金低得离谱的地方。
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林默推开了门。
门内并非他想象中布满蛛网的废弃景象。一个宽敞却异常空旷的大厅映入眼帘,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积满灰尘的水晶吊灯,没有点亮。光线来自墙壁上几盏昏黄的壁灯,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流动得格外缓慢。
大厅里没有人。只有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沉重的阴影。书架上塞满了各种书籍,但许多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似乎很久无人问津。
“有人吗?”林默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很快便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无人回应。
他皱了皱眉,走到大厅中央的服务台前。台面上落着一层薄灰,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用某种黑色皮质装订的书册,封面没有任何文字。
鬼使神差地,林默伸手翻开了它。
第一页,是用暗红色的墨水书写的文字,笔迹凌厉,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静默图书馆入住规则及行为守则】
【规则一】:租期为30天,期满后若想续租,请在午夜12点整敲响房间内的铜铃三次。提前或延迟,后果自负。
【规则二】:每天早上7点到晚上9点可以自由出入图书馆公共区域及离开建筑,其他时间请留在分配的房间内,无论如何,禁止离开。
【规则三】:图书馆内禁止使用任何通讯设备,包括但不限于手机、收音机等。违者将被立即驱逐。
【规则四】:每晚10点整,会有管理员进行例行查房,请务必在房内应声,但无论听到什么,绝对不要开门。
【规则五】:如果听到走廊有异常的、不属于管理员的脚步声,请立即关闭所有光源,躲入被窝,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
【规则六】:图书馆内的镜子,请谨慎使用。每周二凌晨,所有镜子会自动清洁,清洁期间请勿注视镜面。
【规则七】:其他租客均为寻求安静的学者,请保持礼貌,但无需主动交流。
林默的眉头越皱越紧。这算什么?恶作剧?还是某种行为艺术?条款诡异得令人不适。
他继续往下翻,后面的规则更加具体,也更加匪夷所思。
【规则八】:图书馆东区,哲学类书架第三排,永远少一本书。如果你发现那里多出了一本,不要触碰,不要阅读,立即离开该区域,并想办法通知管理员(如果你能找到他)。
【规则九】:管理员身穿深蓝色制服,佩戴铜质胸牌。如果他穿着灰色制服,或者没有佩戴胸牌,不要与他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包括眼神接触,并尽快远离。
【规则十】:如果不慎违反了以上任意规则,请立即前往一楼大厅的服务台,写下你的名字和违反的规则编号,然后返回房间,锁好房门。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一股寒意顺着林默的脊椎爬升。这些规则透着一股邪性,它们不是在维护秩序,更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他合上书,发现书的封底内侧,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一个房间号:307。
看来,这就是他的房间了。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不知何时完全黑屏,正中央,只有一行惨白色的文字,如同墓志铭:
【欢迎入住静默图书馆,林默先生。您的租期从此刻开始,祝您在此度过……愉快的30天。】
林默瞳孔骤缩!
他的名字!他从未向这里透露过他的名字!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抽离,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
几秒钟后,眩晕感消退。
林默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依然站在服务台前,手中的租房广告不见了,那本黑色皮质的规则书也合拢着,仿佛从未被翻开过。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座图书馆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无法割裂的联系。一种无形的束缚感,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上身。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拿出手机,却发现口袋空空如也。手机,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与外界联系的可能。
他猛地回头,看向图书馆那扇厚重的大门。门外,依旧是灰蒙蒙的雨幕,但一种直觉告诉他——他,出不去了。
“愉快的30天?”林默低声重复着那句话,嘴角扯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他抬头望向幽深的、仿佛通往未知领域的楼梯口,那里是去往三楼客房的方向。
冷静,林默。他对自己说。你是档案员,你擅长从混乱的信息中寻找逻辑。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他回忆起规则书的内容,一条条在脑中过滤。规则十提到了“补救的机会”,这说明规则并非必死无疑,存在一定的操作空间。规则九提到了两种管理员,深蓝色是“安全”的,灰色是“危险”的……
信息还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这个地方的真正面目。
深吸一口气,林默做出了决定。他拿起服务台上那串不知何时出现的、挂着307号牌的古铜色钥匙,迈步走向楼梯。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响,在死寂的建筑里格外刺耳。壁灯的光线在楼梯拐角变得愈发昏暗,阴影幢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
他的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门牌号307的金属牌有些歪斜。
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以及一个独立的卫生间。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固定在书桌正上方墙壁的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吸引住了。
镜子擦得很亮,清晰地映照出他有些苍白的脸,以及身后空无一物的房间。
但不知为何,看着镜中的自己,林默心中那股对“镜像”的莫名恐惧再次浮现。实验室事故中那些关于破碎镜面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仔细检查房间。
在书桌的抽屉里,他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写着《租客须知补充条款》。
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字:
【最终条款:信任你的怀表,它或许能指引方向。】

怀表?
林默一愣,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前内侧口袋。那里,贴身放着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块老旧的银质怀表。
他掏出怀表。表壳因为常年的摩挲而显得温润光滑。他打开表盖,秒针正发出平稳的“滴答”声,指向下午五点十七分。而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纤细的、他早已熟记于心的字:
“时间不总是向前。”
父亲失踪前,留下了这块表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此刻,在这诡异的图书馆里,这条补充条款,似乎与父亲的遗物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关联。
规则……怀表……父亲……
林默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谜团之中。他紧紧握住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窗外,天色正迅速暗沉下来。黑夜,即将降临。
而根据规则,晚上十点,会有“管理员”查房。
他必须在那之前,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林默坐在床沿,再次打开怀表,凝视着那稳定行走的指针,和那句难以理解的铭文。
“时间不总是向前……”他喃喃自语,“在这里,规则就是一切。而规则,是可以被理解和利用的……”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那属于档案员的、善于分析和寻找漏洞的特质,开始压过最初的惊慌。
静默图书馆的第一夜,开始了。而林默不知道的是,在对面衣柜的玻璃门上,他镜中的倒影,在他低头研究怀表的时候,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与他表情完全不符的、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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