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当窗外微弱的天光透过肮脏的玻璃渗入房间时,林默几乎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后半夜他几乎没睡,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醒。那面碎裂的镜子如同一个巨大的警示符,提醒他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镜中“他”最后的警告和那个突兀的攻击,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祂在看着……”
这个“祂”,像一片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按照规则二,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是“安全”活动时间。林默需要食物,更需要信息。他不能坐以待毙。
仔细收好父亲的怀表和那本《租客须知补充条款》,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307的房门。
走廊空无一人,壁灯已经熄灭,只有窗外透进的灰白光线提供着照明。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那股陈旧的纸张和灰尘味道,但比夜间多了几分活气——如果死寂中细微的气流变化也能被称为活气的话。
他决定先去寻找食物。按照一般建筑的布局,厨房或者提供餐饮的地方应该在一楼。
下楼的过程很顺利。白天的图书馆虽然依旧安静得过分,但至少没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大厅里依旧空荡荡,服务台上那本黑色规则书安静地躺着,仿佛亘古如此。
他在大厅一侧找到了一扇标着“餐厅”的木门。推开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摆放着几张长条桌凳。角落里有一个老式的、带着玻璃柜的餐车,里面放着一些用油纸包好的三明治和瓶装水。
没有其他人。看来这里的“租客”确实少得可怜,或者都严格遵守着“无需主动交流”的规则。
林默取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瓶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三明治的味道谈不上好,冰冷而干涩,但能果腹。他一边机械地咀嚼,一边观察着窗外。
图书馆被一片荒芜的庭院包围,更远处是模糊的、仿佛永远笼罩在迷雾中的城市轮廓。这里确实与世隔绝。
吃完简单的早餐,林默没有立刻回房间。他需要探索,需要收集信息。规则书是死的,他需要了解这座图书馆运作的细节。
他想起了规则八:【图书馆东区,哲学类书架第三排,永远少一本书。如果你发现那里多出了一本,不要触碰,不要阅读,立即离开该区域,并想办法通知管理员(如果你能找到他)。】
这条规则很特别。它明确指出了一个“异常点”,并且给出了相对具体的应对方式。这像是一个地雷标记,但也可能……是一个线索。
“永远少一本书”,这意味着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套完整的藏书,但其中一本恒定缺失。为什么会这样?那本缺失的书是什么?而如果“多出了一本”,那多出来的又是什么?
强烈的职业好奇心被勾起。作为档案员,他对书籍、对信息的缺失和冗余有着天生的敏感。
他决定去东区哲学书架看看。这不完全是冒险,更是一种试探——对规则精确性的试探,对这座图书馆逻辑的试探。
凭借着多年与档案馆打交道的经验,林默很快找到了位于图书馆东翼的哲学区。这里的书架更加高大厚重,书籍多是皮质封面或厚重的精装本,散发着古老的气息。空气里的灰尘味也更浓。
他找到了哲学类书架,数到第三排。
目光扫过书脊上的分类标签和书名。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康德、尼采……众多哲学巨匠的著作排列其中。他放慢速度,仔细地从左到右,一本一本地看过去。
现象学……存在主义……逻辑实证主义……
他的目光停住了。
在标注着“形而上学”的子分类区域,两个书脊之间,存在着一个明显的空缺。那个空档的大小,正好可以容纳一本标准厚度的书籍。
空缺的两边,左边是一本《存在与时间》的评注,右边是一本《纯粹理性批判》的早期版本。
按照标准的图书馆分类法,这个空缺的位置,应该属于……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脑中迅速回忆着哲学史和常见的馆藏分类。这个位置,极有可能原本是属于那本被誉为形而上学基石,同时也最为晦涩难懂的著作——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本身,或者是与之密切相关的核心注本。
不是随便哪本书,而是《存在与时间》。一本探讨“存在”本身意义的书。
“永远少一本书”……少的偏偏是这本?
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这座图书馆的规则,似乎并不仅仅是随机、怪诞的禁令,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与“存在”、“现实”相关的深层逻辑。
林默感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他没有触碰那个空档,只是默默地记下了空缺的位置和两旁的书籍信息。
他没有发现任何“多出来”的书。规则描述的情况并未出现。
这算是安全度过吗?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直觉告诉他,这个空缺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的信息。它像一个问号,一个等待被填补的漏洞,或者说,一个……陷阱的诱饵。
如果哪一天,真的有一本书出现在那里,它会是什么?是那本原初的《存在与时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通知管理员”?他想起了昨夜那个平板冰冷的声音和诱导开门的企图。深蓝色的管理员或许能处理这种异常,但灰色的呢?通知管理员本身,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规则与规则之间,似乎存在着相互制约和矛盾的危险区域。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书架尽头,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有人!
林默立刻警觉起来,身体微微紧绷。他迅速但无声地挪动脚步,将自己隐藏在高大书架的阴影里,小心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在哲学区与历史区交界的通道上,一个穿着浅灰色外套、戴着兜帽的娇小身影,正低着头,快步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书架深处。
是那个女孩!昨天在小说区有过一面之缘,并对他说出“别信管理员”警告的女孩!
她也在这里活动。她在哲学区做什么?仅仅是路过,还是……她也对这个“永远少一本书”的空缺感兴趣?
林默没有贸然追上去。规则七暗示了租客之间保持距离是明智的。而且,在情况未明时,贸然接触他人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
但他记住了那个身影。在这个诡异的图书馆里,任何一个活人,都可能成为信息源,或者……潜在的盟友与威胁。
又在哲学区停留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异常后,林默悄然离开了东区。
回到三楼走廊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房间的方向。307的房门紧闭着。
然而,当他走到门口,准备掏出钥匙时,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在他房门下方的缝隙里,似乎露出了白色的一角。
不是灰尘,而像是……一张纸?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钥匙的尖端,将那张纸从门缝里拨了出来。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他展开它。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娟秀却略显潦草的笔迹写下的,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仿佛书写者当时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小心镜子,但更要小心“它”利用你的眼睛。】
没有署名。

但林默几乎可以肯定,这纸条,是那个女孩留下的。
“它”?
不是“祂”,而是“它”。
这个指代,与镜中倒影的警告,微妙地不同。
林默握着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站在寂静的走廊里,感觉刚刚因为发现哲学区空缺而理出的一点头绪,再次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座图书馆的水深,远超出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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