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意刺骨。流民营地大部分区域死寂如坟场,但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却涌动着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活力。
陈远之毫无睡意。他靠在一辆破烂的、被选作“滚石”之一的大车残骸旁,就着微弱的星光,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反复打磨着一根碗口粗、一人多长的硬木棍的一端。碎石摩擦木头,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而不是制造一件粗糙的杀人或伤人的武器。木棍的一端被磨得略显尖锐,虽然远不如铁制枪头,但全力捅刺之下,足以撕裂皮肉,造成可观的伤害。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长矛”。
不远处,赵铁柱正低声对挑选出来的二十几名矿工进行最后的交代。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头在黑暗中磨砺爪牙的豹子。
“都听清楚了!咱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弄坏车!看到那车轴没有?”他用手比划着,“就用咱们在矿上撬石头的劲头,对准了,狠狠地别!要么就用楔子,给老子把轮子卡死!动作要快,官军乱了,就是咱们的机会!谁要是怂了,往后缩,别怪俺赵铁柱不认识他这个兄弟!”
矿工们默默点头,黑暗中,他们的眼神闪烁着狼一般的光。他们手里紧握着撬棍、粗壮的木棒,还有几根被削尖了头的硬木棍,与陈远之手中的类似。
另一边,苏云卿在一个背风的土窝里,面前摊开几块还算干净的破布。他身边放着几个破瓦罐,里面是他白天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几乎翻遍了营地周边,才勉强找到的一些具有止血、消肿作用的寻常草药,如马齿苋、小蓟之类,大多已经干枯,聊胜于无。他正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捣碎,混合着一点点好不容易烧开又放凉了的清水,调制成黏糊糊的草药膏。他的动作轻柔而稳定,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为可能到来的伤亡做的微不足道的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草腥味。
林清瑶则穿梭在一群妇孺之间。这些妇女和孩子,是营地中最弱势的群体,此刻却被赋予了至关重要的任务。林清瑶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与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记住,我们不需要冲上去,我们躲在那边的土坡后面。”她指着远处一个长满枯草的缓坡,“听到前面石头滚下去的声音,看到下面乱起来,就一起用力喊!喊什么?就喊‘杀官军!抢粮食!’‘冲啊!’声音越大越好!还有这些树枝,”她拿起几根绑在一起的枯树枝,“用力摇晃,扬起尘土!我们要让官军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人!”
她反复叮嘱,甚至让她们小声演练了几遍。这些原本眼神麻木的妇孺,在她的话语中,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参与创造历史的紧张与激动,尽管她们并不完全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黎明,在最深的黑暗后,如期而至。
天空是那种毫无生气的鱼肚白,寒风依旧。官道两旁枯萎的荒草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远之、赵铁柱带着近三十名挑选出来的青壮,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掩护,如同鬼魅般潜行到了预定伏击地点——官道那个急弯旁的陡坡之上。他们悄无声息地将搜集来的重物——破车、枯树、冻土坯——推到坡边,小心地伪装好。然后,所有人按照事先的安排,匍匐在冰冷的坡顶草丛后,大气也不敢出。
陈远之的位置视野最好,他能清晰地看到官道拐弯处的每一寸土地。他趴在那里,脸颊贴着冰冷刺骨的地面,泥土和枯草的气息涌入鼻腔。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咚咚作响,仿佛要挣脱出来。身边的赵铁柱,呼吸也明显粗重了许多,握着撬棍的大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其他伏击者更是紧张得身体微微发抖,有人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寒冷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有人快要被冻僵或者紧张感压垮的时候,远处,终于传来了隐约的、却如同惊雷般的声响——车轮碾过冻土的辘辘声,混杂着清脆的马蹄声,还有兵丁慵懒而又不耐烦的呵斥声!
来了!

陈远之精神猛地一振,轻轻扒开眼前的枯草,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只见官道尽头,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前面是两个骑着瘦马的斥候,有气无力地晃悠着;中间是四辆覆盖着苦布的大车,每辆车由两名衣衫褴褛的民夫牵引,旁边跟着四五个手持长枪、歪戴帽子的兵丁;最后,正是那个按着腰刀、神情比其他兵丁略显警惕的小旗官。
车队越来越近,马蹄声、车轮声、呵斥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兵丁脸上那菜色的皮肤和麻木的表情。他们毫无戒备,显然不认为在这片他们视为“贱民垃圾堆”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
车队行至拐弯处,速度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拉车的骡马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
就是现在!
陈远之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右手用力向下一挥!
“推!”赵铁柱看到信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埋伏在坡顶的矿工们早已蓄势待发,闻令同时用力!破烂的车厢、巨大的枯木、沉重的冻土坯,带着积攒的势能和复仇般的意志,轰隆隆地翻滚着、跳跃着,朝着坡下的官道猛砸下去!
“轰隆!咔嚓!哗啦——!”
重物落地的巨响如同晴天霹雳,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受惊的骡马发出凄厉绝望的嘶鸣,人立而起,疯狂地挣扎蹦跳,瞬间将原本还算整齐的车队搅得天翻地覆!一辆粮车的车辕被滚落的枯树干撞个正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怎么回事?!”
“有埋伏!!”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官军队伍顿时炸开了锅,兵丁们惊慌失措地叫喊着,有人试图去控制受惊的牲口,有人下意识地举起长枪指向山坡,队形瞬间崩溃,乱成一团!
“赵大哥!上!”陈远之顾不上查看战果,嘶声怒吼,声音因紧张而变形。
“跟老子冲!”赵铁柱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猛地从草丛中跃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下山的猛虎,率先冲下陡坡!他身后的二十几名矿工,也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跟着他猛扑下去!他们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目标明确——直指那几辆动弹不得或即将动弹不得的粮车!
“拦住他们!结阵!结阵!”那小旗官反应最快,虽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心惊肉跳,但毕竟受过些训练,“锵啷”一声拔出了明晃晃的腰刀,厉声呼喝,试图收拢惊慌的士兵。
但就在这时,远处的土坡后面,猛地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那是林清瑶带领的妇孺们,在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呼喊:
“杀官军啊!”
“抢粮食啊!”
“我们的人来了!冲啊!”
同时,无数的枯树枝被剧烈摇晃,扬起了大片大片的尘土,几面破布做成的“旗帜”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地挥舞!远远望去,烟尘弥漫,杀声四起,真似有千军万马埋伏在侧,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这虚张声势的场面,成了压垮官军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心慌意乱、被滚木礌石吓破胆的兵丁们,听到这声势,看到这阵仗,更是魂飞魄散,哪里还听得进小旗官的号令?有人下意识地就往后退,阵型更加散乱。
“跟我来!擒贼先擒王!”陈远之看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身边几个拿着磨尖木棍的流民喊了一声,率先从侧翼较为平缓的坡地冲下,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还在试图组织抵抗的小旗官!
那小旗官见一个瘦削不堪、手持木棍的流民竟敢直冲自己而来,又惊又怒,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知死活的泥腿子!”他挥动腰刀,带着一道寒光,迎头便向陈远之砍来!刀风凌厉,显然是想一刀就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劈成两半!
陈远之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他这身体根本不可能硬接这一刀!危急关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一个极其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刀!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破袄掠过,带起几缕飞絮。
他来不及后怕,就着翻滚的势头,手中的木矛不再是刺,而是像使棍棒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小旗官支撑身体的小腿狠狠扫去!
这一下大出小旗官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对方会继续后退或者格挡,没想到竟是如此无赖的打法!“砰”的一声闷响,木棍结实实地扫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啊——!”小腿骨传来钻心的剧痛,小旗官惨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单膝跪倒在地,手中的腰刀也差点脱手。
陈远之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如同扑食的饿狼,猛地从地上一弹而起,合身扑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小旗官死死地压在地上!同时,他扔掉木棍,捡起地上一块带有棱角的、冰冷的石块,死死地抵在小旗官的太阳穴上,用嘶哑得几乎破音的声音,朝着混乱的战场发出他此生最声嘶力竭的咆哮:
“都住手!你们头儿在我手里!想要他活命,就放下兵器!我们只求粮,不伤人命!”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赵铁柱和矿工们已经成功地用撬棍别断了两辆粮车的车轴,车轮深陷;官军兵丁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按在地上、太阳穴抵着石块的头领;远处土坡后的呐喊声也适时地停了下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骡马不安的响鼻和人们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一个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兵丁,手一松,“当啷”一声,锈迹斑斑的长枪掉在了冻土上。
这声音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当啷……当啷……”
接二连三,剩下的八九个兵丁都面如死灰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被迅速冲上来的矿工们用准备好的绳索粗暴地捆了起来。那两个骑马的斥候,早在混乱初起时,就已见势不妙,调转马头,拼命抽打着坐骑,沿着来路逃之夭夭了。
成功了?
我们……真的成功了?
陈远之依旧死死地压着小旗官,直到赵铁柱走过来,用粗壮的麻绳将对方捆得像粽子一样结实,他才松了一口气。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瘫软在地。他勉强用颤抖的手臂支撑住身体,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的余韵。
他抬起头,望向那四辆粮车,尤其是那两辆虽然轮子坏了,但货物完好无损的车。苦布之下,是活命的希望!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粮食!我们有粮食了!”
顿时,所有参与行动的流民,包括那些在后面呐喊的妇孺,都发疯似的涌了上来,眼中闪烁着狂喜、贪婪、以及难以置信的泪光。秩序,在巨大的生存诱惑面前,再次变得岌岌可危。
“都别动!”陈远之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刚刚在血与火中建立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瞬间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他,看向这个刚刚带领他们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
陈远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尽管双腿还在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茫然、或是依旧带着些许疯狂的脸庞。
“粮食,”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是我们大家,拿命换来的!”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但是,不能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铁一般的意志,“谁要是敢乱抢,坏了规矩,就是抢大家活命的口粮!就是与我们所有人为敌!别怪我陈远之,不讲情面!”
赵铁柱立刻带着几个浑身煞气的矿工站到了他身边,用凶狠的眼神无声地威慑着人群。
“苏兄!林姑娘!”陈远之喊道。
苏云卿和林清瑶立刻从远处跑了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激战后的潮红和紧张。
“清点粮食,立刻架锅,烧水,熬粥!”陈远之下令,声音疲惫却坚定,“所有人,排队!老弱妇孺在前,青壮在后!谁敢插队,抢夺,立斩不赦!赵大哥,带人维持秩序!”
“好!”赵铁柱瓮声瓮气地应道,立刻开始呼喝着指挥起来。
苏云卿和林清瑶也迅速行动起来。林清瑶展现出惊人的组织能力,大声指挥着妇女们排好队,又让人搜集柴火。苏云卿则小心翼翼地揭开粮车的苦布。
当那黄澄澄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小米,第一次如此大量地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随即,震天的欢呼声、哭泣声、以及对着陈远之等人磕头作揖的声音,轰然爆发,汇成一股悲喜交加的洪流,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土地上空回荡。
那是希望的味道,是用勇气和鲜血换来的,短暂却真实的新生。
陈远之看着这一幕,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复杂的笑容。有欣慰,有后怕,更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夺粮的后果,凉州卫的报复,粮食的分配,营地的管理……无数更加严峻的考验,如同远处天际隐约的雷云,正在缓缓压来。
但至少,他们活了今天。
而且,一颗名为“秩序”与“反抗”的种子,已经随着这第一滴血的流淌,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破土而出。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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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节预告:粮食到手,危机却刚刚开始。如何应对必然到来的官军清剿?如何分配粮食,建立稳固的秩序?俘虏如何处理?内忧外患之下,陈远之将如何带领这群乌合之众,在这凉州荒原上站稳脚跟?敬请期待第四节:《篝火旁的秩序与远方的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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