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军营地的篝火在微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巡逻兵士沉默如铁铸的身影。那辆被严密“守护”的房车,如同一个巨大的、不属于此间的谜题,静静地趴在营地一隅。
车内,应急灯散发着稳定的昏黄光晕。小雨蜷在卡座里,身上盖着苏晴的外套,终于沉沉睡去,只是偶尔还会在梦中惊颤。苏晴坐在女儿身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透过车窗,落在外间跳动的火焰上,眼神里交织着疲惫、忧虑,以及一丝行医救人后的笃定。
李哲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睡意。他再次尝试启动车辆,仪表盘闪烁了几下,依旧只有最基本的动力响应,更多复杂功能,包括至关重要的导航和对外放电,仍然处于瘫痪状态。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中控台下方的储物格里——那里放着几张他们出发前打印的行程规划图,以及一本为了给小雨讲解而带的、绘有简易中国历史朝代更迭和著名文物插图的书。
“我们可能……真的需要做长期打算了。”他声音低沉,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苏晴转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轻轻“嗯”了一声。“至少,他们现在不敢轻易动我们了。”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士兵巡逻的规律声响,而是带着某种审慎的节奏。
李哲立刻警觉起来,示意苏晴保持安静。他透过单向玻璃向外望去,只见在几名持戟亲卫的簇拥下,两个人正朝着房车走来。走在前面的,正是日间那位被苏晴救下的都尉!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常服,外面披着一件厚重的皮毛斗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与沉静,行走间虽有些缓慢,却自有一股威仪。他的身侧,跟着那位始终抱着木牍和笔的文官。
他们停在离房车约五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都尉的目光沉静地扫过房车光滑冰冷的车身,那眼神不像普通士兵那样充满恐惧或好奇,而是一种冷静的审视与衡量。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驾驶座的方向,似乎能穿透深色的玻璃,看到里面的李哲。
文官上前一步,没有像白日那样比划,而是先对着房车方向,郑重地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秦揖。然后,他侧身,示意性地指向身边的都尉,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态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李哲与苏晴对视一眼。苏晴微微点头,低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应该是来讲和的,或者……摊牌。”
李哲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别在腰后的工兵铲取下,放在座椅下方,示意自己并无武器。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夜间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
看到李哲下车,那都尉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深邃,带着久居人上的压迫感,但并无敌意。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李哲,也回了一个简洁的秦揖。动作间,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牵动了胸口的伤处。

文官立刻上前,开始用那种古老的语言,配合着简单的手势和木牍上的图画,试图沟通。他先是指了指都尉,又指了指苏晴,然后做了一个感谢的动作,态度十分诚恳。
李哲看懂了,这是在感谢苏晴的救命之恩。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拱手还了一礼。
接着,文官的脸上露出了更为难的神色。他指了指房车,又指了指天空,最后指向李哲和苏晴,发出几个疑问的音节。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们,从哪里来?这“铁兽”,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终究是无法回避的。
李哲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继续装傻充愣已经毫无意义,对方显然不会相信他们是什么迷路的普通人。他需要给出一个至少能暂时稳住对方,并且能体现他们价值的“答案”。
他转身,拉开车门,对着里面的苏晴低声说了几句。苏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张绘有简易中国历史朝代脉络和著名文物(包括兵马俑、青铜器)的插图页,以及那张标注了主要高速公路(包括他们刚刚驶过的九绵高速)的行程规划图递给了他。
李哲拿着这两张在现代人看来普通至极的纸张,重新面对都尉和文官。
当他将那张彩色的、绘制精细的历史插图展露在篝火的光芒下时,文官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几乎是扑了上来,死死盯着纸张上那些鲜艳的颜色、精细的线条,尤其是那些他隐约能辨认出与秦军装束、兵器极为相似的陶俑和青铜鼎图案!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激动声响。
而当李哲展开那张行程图,指着上面那条代表“九绵高速”的粗线,以及“白马隧道”的标记,然后指向他们来时方向的荒野,最后再次指向深邃的、繁星点点的夜空时……
都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直沉静如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抬头,望向那无垠的星空,又猛地低下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李哲,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看清他话语的真伪。
文官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他看看星图(他以为是),又看看那辆在星光下泛着冷光的“铁兽”,再看看李哲和苏晴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样貌,一个惊人的、近乎神话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他对着都尉,急促而低声地说着什么,语气充满了敬畏与难以置信。
都尉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了许久,目光在李哲、图纸、房车和星空之间来回移动。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最终,他缓缓抬起手,阻止了文官激动的陈述。他深深地看了李哲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怀疑,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强大存在时的极度谨慎,以及……一丝隐晦的、对于这种“未知”可能带来的力量的权衡。
他没有再试图询问。
他只是对文官微微颔首。
然后,他对着李哲,再次郑重地拱手一揖。
这一次,他的腰,比之前弯得更深了一些。
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在亲卫的簇拥下,向着中军大帐走去,步伐依旧缓慢,背影却显得更加凝重。
文官留了下来,他指挥士兵,又抬来了更多的食物,甚至包括一些看起来是水果和肉干的东西。他对着李哲,态度近乎谦卑,反复做着“安心住下”的手势。
李哲拿着那两张在现代微不足道、在此刻却重若千钧的图纸,回到了车上,锁好车门。
“他们……好像把我们当成从天上下来的了。”李哲的声音带着一丝荒诞感。
苏晴看着窗外那些守卫士兵明显变得更加敬畏,甚至不敢直视房车的姿态,轻轻吐出一口气:“至少,我们暂时安全了。而且,似乎获得了……一种奇怪的‘身份’。”
李哲低头,看着那张行程图上“白马隧道”的标记,苦笑道:“只是,这个‘身份’,恐怕也把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了。”
星空无言,笼罩着古老的营地,也笼罩着这辆来自未来的方舟。一场由急救引发的风波暂时平息,但一个更大的、关乎他们命运走向的漩涡,似乎正在远方缓缓形成。那位都尉,会将今晚的见闻,报予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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