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靖王府的飞檐翘角上。清芷院的灯火早已熄灭,苏清雪却毫无睡意。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映出的素净脸庞,指尖再次抚过袖口的银针——那是她此刻唯一的安全感。
戌时刚过,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听雪轻声禀报:“小姐,林管家来了,说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苏清雪心头一紧。新婚之夜,新郎官不去洞房,反而叫她去书房,这靖王的行事风格,果然如传闻般诡异。
“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素色衣裙,“听雪,你在屋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小姐,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听雪担忧道。
“不必,”苏清雪摇了摇头,“王爷只叫了我一个人。你留在这,也好有个照应。”
她独自走出清芷院,夜色中,王府的路径显得格外幽深。林管家沉默地走在前方引路,一路无话,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响。
穿过几重院落,终于来到那座偏僻的书房。林管家停下脚步,低声道:“王妃,王爷在里面等您。”
苏清雪点点头,推门而入。
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书案上一盏豆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房间映照得影影绰绰。燕北辰依旧坐在那把乌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玄色锦袍在昏暗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王爷。”苏清雪福了福身,声音平静无波。
燕北辰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立体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苏清雪依言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右腿上——盖在腿上的锦被纹丝不动,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小姐,”燕北辰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低沉,“你可知,本王为何在新婚之夜,叫你到书房来?”
苏清雪抬眸,直视着他:“臣女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燕北辰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因为本王不想看见你这张脸。替嫁之事,本王可以不追究,但你要明白,你在靖王府的身份,只是一个用来治病的‘药引’,而非真正的王妃。”
他的直白让苏清雪心头一刺,却也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拐弯抹角地羞辱她。
“臣女明白。”苏清雪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情绪,“不知王爷何时开始医治?”
“急什么?”燕北辰端起书案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在治病之前,本王想先看看,苏小姐的医术,是否真如你所说那般‘略懂’。”
他伸出右手,放在书案上:“替本王诊脉。”
苏清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指尖搭上他的腕脉。他的脉搏沉稳有力,节律规整,绝不是一个身有重疾之人该有的脉象。
她心中疑窦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指尖微微移动,仔细探查他的脉象细节。
就在这时,燕北辰忽然抬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却并非传闻中断袖之人常有的那种细腻无骨的触感。苏清雪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却被他按住。
“苏小姐的指尖很凉。”燕北辰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在害怕本王,还是在害怕什么别的?”
苏清雪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察人心,让她瞬间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王爷说笑了,”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试图抽回手,“臣女只是在专心诊脉。”
“专心诊脉?”燕北辰挑眉,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那苏小姐可诊出什么了?”
他的靠近让苏清雪有些不自在,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种莫名的张力。她定了定神,再次集中精神感受他的脉象,片刻后,她收回手,恭敬地回答:“王爷脉象平稳,气血充足,并无大碍。”
“哦?”燕北辰挑了挑眉,收回手,重新靠回轮椅里,“可太医院的御医都说,本王双腿经脉尽断,是个彻头彻尾的残废。苏小姐倒是厉害,竟能诊出本王‘并无大碍’。”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苏清雪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别的意味。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王爷的腿疾,或许并非御医所说的那般严重。至少,从脉象上看,王爷的脏腑功能完好,绝非不治之症。”
燕北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探究取代:“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臣女的医术。”苏清雪语气坚定,“臣女母亲曾说,脉象是医者的眼睛,再高明的伪装,也骗不过真正的医者。王爷的腿疾,或许是……另有隐情。”
她故意加重了“另有隐情”四个字,目光紧紧锁住燕北辰的反应。
燕北辰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声不再带着嘲讽,反而多了几分欣赏:“苏清雪,你倒是比本王想象中聪明。”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既然你能看出本王的腿疾有假,那本王也不妨告诉你,你的替嫁之事,本王早就知道了。”
苏清雪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王爷既然知道,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娶你?”燕北辰替她问出了后半句,“因为本王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柳氏和丞相放松警惕的理由。而你,苏清雪,恰好是这个理由。”
他的坦诚让苏清雪有些措手不及。她本以为他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没想到他才是这盘棋的布局者。
“那王爷的腿疾……”
“是真的,也不是真的。”燕北辰淡淡道,“三年前,本王在北疆中了敌人的‘软骨散’,双腿确实废了一段时间。但后来,本王找到了克制之法,双腿已无大碍。之所以继续装病,是为了麻痹朝中的政敌,尤其是丞相李斯年。”
他看着苏清雪,眼神锐利:“现在,你明白了吗?你替嫁入靖王府,看似是柳氏的阴谋,实则是本王计划中的一环。”
苏清雪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臣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已经看清了局势,就必须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处置?”燕北辰挑眉,“本王需要你继续扮演好‘靖王妃’的角色,替本王稳住柳氏和丞相。作为交换,本王可以保你父亲平安,也可以不追究你替嫁的罪责。”
“除此之外呢?”苏清雪追问,“王爷需要臣女做什么?”
“很简单,”燕北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治好本王的‘心病’。”
“心病?”
“不错。”燕北辰靠在轮椅上,缓缓道,“当年中了‘软骨散’,虽然后来双腿痊愈,但病根未除,时常会发作。发作时,双腿麻木无力,疼痛难忍。太医院的御医对此束手无策,本王希望你能治好它。”
苏清雪沉默了。她能感觉到,燕北辰的话半真半假。他的腿疾或许确实存在,但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不过,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机会。
“臣女可以试试。”她点头,“但臣女有几个条件。”

“哦?你也敢跟本王提条件?”燕北辰似笑非笑。
“臣女只是就事论事。”苏清雪直视着他,“第一,臣女需要自由出入王府药房,并且需要的药材,王府必须无条件提供。第二,在臣女医治期间,王爷不得干涉臣女的私生活,也不得强迫臣女做任何违背意愿的事。第三,若是臣女治好了王爷的腿疾,王爷需履行承诺,保苏家平安,并且允许臣女离开靖王府。”
她的条件清晰明确,不卑不亢,让燕北辰眼中的欣赏更浓了几分。
“好,”燕北辰点头,“本王答应你。但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请讲。”
“在你治好本王的腿疾之前,你必须住在本王的‘听风院’隔壁,方便本王随时传唤你医治。”燕北辰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并且,对外,你要扮演好一个对本王‘情深意重’的王妃角色,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苏清雪心中一凛。住在他隔壁,这分明是要将她置于他的监视之下。但事已至此,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臣女遵命。”
“很好。”燕北辰满意地点头,“从今日起,你我之间的协议生效。林管家,送王妃回房,顺便带她去看看隔壁的‘静思轩’,从明日起,她就住在那里。”
“是,王爷。”林管家应声上前。
苏清雪站起身,再次向燕北辰福了福身,转身跟着林管家离开书房。
走出书房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燕北辰依旧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望着书案上的一盏孤灯,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心中竟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回到清芷院,听雪立刻迎上来:“小姐,王爷没为难您吧?”
苏清雪摇摇头,将刚才在书房发生的一切,除了燕北辰腿疾的真相外,都告诉了听雪。
“这么说,小姐您和王爷达成协议了?”听雪松了口气,随即又担忧道,“住在王爷隔壁,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是肯定的,但这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苏清雪叹了口气,“至少,我们暂时安全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隔壁那座灯火通明的院落——听风院。那里,住着一个心思深沉、深不可测的男人。
而她,苏清雪,从今夜起,就要在这座看似平静的靖王府里,与他周旋,为自己和父亲,谋一条生路。
夜色更深了,清芷院的灯火在风中摇曳,仿佛预示着未来的风雨飘摇。但苏清雪的眼神,却在黑暗中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她是手握银针、身怀医术的苏清雪。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会走下去。
而书房内,燕北辰在苏清雪离开后,缓缓转动轮椅,来到书案前。他拿起案上的一封密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丞相异动,已派人盯紧。”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眼神深邃如夜。
苏清雪……他的小“药引”,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他想起多年前,在北疆的山林里,那个穿着粗布衣裳、却有着一双清澈眼眸的小女孩,用稚嫩的小手,笨拙地给他包扎伤口,还塞给他半块麦饼。
那时,他就记住了她。
如今,她终于来了。
燕北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笃定。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她不仅是他的“药引”,更是他燕北辰,命中注定的妻。
他拿起笔,在密信的背面写下一行字:“密切关注苏府动向,尤其是柳氏。”
写完,他将密信折好,递给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角落的黑衣侍卫:“送去。”
“是,王爷。”侍卫接过密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燕北辰一人。他望着窗外的月色,低声自语:“清雪,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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