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云城一中的校门,仿佛闯入了一个规则井然却又活力四射的独立王国。绿树成荫的道路,红白相间的教学楼,巨大的操场上传来哨声和奔跑呼喝的声音,一切都充满了苏念(萧玥)前世在皇家园林和演武场都未曾感受过的、蓬勃的朝气。
然而,这份朝气于她而言,却带着几分疏离的喧嚣。
她根据校门口张贴的示意图,勉强辨认出高一教学楼的方向。一路上,投向她目光不少。她这身与周围蓝白校服格格不入的便装,以及她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质,在熙攘的学生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好奇、打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毕竟,在一个强调“统一”的环境里,特立独行往往容易成为靶子。她心中冷笑,这等小儿科的审视,比起前世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意味深长的目光,实在不值一提。
找到高二(七)班的教室时,预备铃刚好响起。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嘈杂的交谈声、挪动桌椅声、书本翻动声混杂在一起。她的出现,让门口的喧嚣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苏念面不改色,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她很快根据桌上摆放的名牌(后来知道是座位表),找到了靠窗倒数第二排属于“苏念”的位置。
她走向自己的座位,动作间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滞。这具年轻的身体,轻盈而富有活力,但操控起来,却像在驾驭一辆尚未驯服的马车。行走时,步伐的轻重、节奏,与她意念中的雍容步态总有些微妙的偏差。落座时,腰背下意识挺得笔直,是前世养成的习惯,却与周围那些或趴或靠、姿态随意的同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前排一个扎着马尾辫、脸蛋圆圆的女生回过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苏念,你今天没穿校服啊?还好老班还没来查。”
苏念微微一怔,从记忆碎片里搜寻到这个女生的信息——林暖暖,她的同桌,性格似乎很温和。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多言。言多必失,在完全适应之前,保持沉默是金。
林暖暖似乎习惯了她的冷淡,也没在意,转回头去整理自己的书本。
第一节课是语文。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老师走上讲台,开始讲解一篇古文《劝学》。
“……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老师的声音温和,讲解清晰。对苏念而言,这篇文章的内容浅显易懂,其蕴含的哲理更是她自幼便熟稔于心的。然而,当老师要求朗读课文时,她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她拿起课本,尝试开口。声音是少女的清音,但语调、节奏,却下意识地带上了前世在宫廷中诵读诗文时的那种抑扬顿挫、庄重典雅的腔调。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短短几个字,被她念得如同在宗庙祭祀中吟诵祝祷文。周围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语文老师也推了推眼镜,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坐下。
苏念面色如常地坐下,指尖却微微蜷缩。不是羞赧,而是一种对自身失控的恼怒。她竟连最基础的、符合这具身体身份的言语姿态都未能掌握。

接下来是数学课。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数学老师是一位神情严肃、语速很快的女老师。黑板上很快写满了奇异的符号和公式:x, y, f(x), ∫, ∑……这些在她前世知识体系中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如同天书般映入眼帘。
老师讲解着函数的概念,声音清晰,逻辑严密。苏念集中全部精神去听,去理解。以她超乎常人的智慧和逻辑能力,她隐约能捕捉到其中严密的思维之美,如同她前世钻研《九章算术》时感受到的那种秩序感。但具体的符号意义、运算规则,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她尝试跟着老师的思路,低头去看课本上的例题。那些数字和符号扭曲着,仿佛在嘲笑她这个来自古代的“文盲”。她下意识地想去拿毛笔在草稿纸上演算,手伸出去,才意识到这里只有那种细长的、被称为“圆珠笔”的物件。
她拿起笔,尝试握持。姿势别扭,远不如毛笔趁手。想在空白处记录点什么,笔尖滑动,写出的字迹虽然依旧能看出骨架,却失了毛笔的韵味,显得生硬而笨拙。而且书写的速度,完全跟不上老师讲解的节奏。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悄然攫住了她。
想她萧玥,前世虽不似兄长那般需精通治国策论,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乃至算术医理皆有涉猎,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绝非愚钝之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坐在“学堂”里,如同懵懂幼童般,对着最基础的“知识”一筹莫展?
这具身体的桎梏,不仅在于动作协调,更在于知识体系的断层。她空有九十年的阅历和智慧,却在这个全新的文明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数学老师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怔忪和面前空白的笔记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点名,继续讲课。
苏念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屈辱与倔强。
不能慌,不能急。她告诉自己。既是重活一世,便当从头学起。前世她能于宫廷斗争中立足,靠的便是这份坚韧与学习的能力。数学而已,符号而已,既然他人能掌握,她萧玥,也必定可以!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变得更加专注,紧紧追随着老师在黑板上的书写,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试图捕捉每一个符号背后隐藏的奥秘。
指尖拂过冰凉的纸页,那上面陌生的知识,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过去的认知。但她知道,唯有打破这些枷锁,才能真正握住这个时代的脉搏,让永安长公主的智慧,在这片崭新的土壤上,重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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