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被两个衙役粗暴地拖进审讯室时,脸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茫然。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衫,手指干净,一看便是常年与账本打交道的。
“小人王贵,见过各位大人。”他跪下行礼,姿态恭顺,“不知大人传唤小人,所为何事?可是……可是找到杀害东家的凶手了?”他抬起头,眼中甚至泛着些许泪光。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若非证据指向明确,连李忠都要被他骗过去。
江云破站在靠墙的位置,目光冷静地扫过王贵全身,最后落在他那双半旧的千层底布鞋上。鞋底边缘沾着些许泥渍,与破庙附近的土质明显不同。
“王贵,”李忠沉声开口,“孙老板指认,是你怂恿他杀害赵员外,可有此事?”
王贵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布满被冤枉的震惊与委屈:“大人!绝无此事啊!孙老板他……他定是因生意上的事对东家怀恨在心,这是血口喷人!小人对东家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砰砰磕头,情绪激动。
一直沉默观察的柳月来轻轻开口,声音柔和,却像一根针,刺破了王贵营造的悲情氛围:“王管事,听闻赵员外待您不满,视您为左膀右臂。”
王贵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是……东家待小人恩重如山……”
“既然如此,”柳月来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为何在赵员外尸骨未寒之时,您袖口的内衬,却用上了如此鲜亮的宝蓝色新绸?”
王贵下意识地一缩手臂,脸色微变,但立刻辩解:“这……这是小人内人所缝,小人并不知情……”
“是吗?”柳月来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的眼睛,“可据我所知,赵员外指缝里,正巧留下了几缕同样颜色的丝线。王管事,您能解释一下,东家临死前,为何会紧紧抓住您袖口的内衬吗?”
这是心理战术。赵员外指缝的丝线颜色更深,柳月来故意说成“宝蓝色”,并突然发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贵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呼吸明显一窒。尽管他立刻控制住,强作镇定:“姑娘说笑了,定是看错了,或是……或是凶手栽赃!”
“看错了?”柳月来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精准,“我对颜色和细节的记忆,从未出过错。那是一种介于靛青与宝蓝之间的色泽,在阳光下会泛出细微的紫芒,应是‘天香阁’特供的‘孔雀蓝’丝线,价格不菲。王管事,您一个普通管事,用得起这般料子做内衬?”
王贵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观察力竟如此毒辣。
就在这时,江云破对李忠低声说了几句。李忠会意,挥手让衙役将王贵暂时带下。
片刻后,王贵在县城的家被秘密搜查。在他的卧榻暗格里,不仅找到了尚未用完的一小卷“孔雀蓝”丝线,更发现了一本私密账册,上面清晰记录了他多年来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外部商人,侵吞赵员外货款的证据,数额巨大。此外,还有一包未来得及处理的、与破庙地面残留痕迹一致的特殊红土。
铁证如山。

当这些东西被摆在王贵面前时,他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是,是我杀的。”王贵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后的平静,“他发现了账目问题,要我三日内补齐亏空,否则就要送官……我补不上!我只能……只能杀了他!”
他抬起头,眼中是扭曲的恨意与恐惧:“我知道孙老板和他有仇,就偷了孙老板的靴子,故意在破庙留下脚印……本想嫁祸给他,没想到……没想到……”他的目光扫过柳月来和江云破,充满了难以置信。
案件至此,真相大白。
走出县衙时,已是黄昏。夕阳给古老的街巷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柳月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看向身旁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江云破,真心实意地说:“江工,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发现鞋底泥土和丝线的关联,恐怕没那么快锁定他。”
江云破脚步未停,目光扫过街边一个正在收摊的货郎,淡淡回应:“你的心理施压是关键。没有你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即便有物证,他也会负隅顽抗。”
他的认可如此直接而平淡,却让柳月来微微一怔。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正面肯定她的作用。
“看来,”她弯起唇角,露出一丝带着疲惫却真实的笑意,“我们这种‘不科学’的侧写,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江云破侧目看了她一眼,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深邃的眼底,似乎融化了一丝冰冷。“方法论不同,终点一致。”他顿了顿,补充道,“效率尚可。”
柳月来忍不住轻笑出声。能从这位高冷的前同事口中听到“效率尚可”四个字,恐怕已是最高赞誉。
然而,轻松的氛围只持续了一瞬。柳月来从袖中取出那枚在破庙角落发现的、带着奇异花纹的金属碎片,神色重新变得凝重。
“江云破,你觉得……王贵背后,真的没有人了吗?”她摩挲着碎片冰凉的表面,“这碎片,他声称从未见过。而且,他一个账房管事,是如何精准知道孙老板靴子的尺寸,并能顺利偷到的?”
江云破接过碎片,对着夕阳仔细观察,眉头微蹙。“概率不高。他更像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他的指尖感受着那非金非木的材质和奇异的花纹,“这个,才是关键。”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虑。
看似圆满结案的背后,似乎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他们,已身在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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