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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离市中心的城乡结合部，一片被废弃的化工厂旧址上，矗立着一个与周围荒凉景象格格不入的崭新建筑——“清源生态污水处理中心”。白色的外墙，蓝色的屋顶，看起来像模像样。但走近了，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消毒水和其他难以名状气味的怪异气息。

这里的老板兼唯一的核心技术员，是一条蛇。或者说，曾经是一条蛇，现在是一个努力融入人类社会、办了营业执照的法人代表——柳九。

它的真身，是上古凶神相柳。《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人面，蛇身而青……所抵，厥为泽溪。禹湮洪水，杀相柳，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

简单说，这是一条九个头、蛇身子、所到之处尽成沼泽、血液都能污染土地、连大禹处理起来都费劲的恐怖存在。

时移世易。灵气稀薄，上古凶神也得吃饭。相柳（现在它更喜欢别人叫它柳总，或者老柳）发现，自己那身剧毒、那身污染环境的“天赋”，在现代社会成了烫手山芋。它躲过上古的剿杀，却差点在现代的环保督查下“社死”。它尝试过很多工作：

• 去建筑工地打桩：一激动，毒液渗入地基，那块地至今寸草不生，被列为污染地块。

• 应聘化工厂安全员：本想靠毒攻毒，结果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安全隐患，差点引发恐慌。

• 甚至想过去搞生物武器研究：被有关部门“请去喝茶”后，深刻认识到和平与发展才是时代主题。

走投无路之际，它看到了城市污水处理能力不足的新闻，尤其是工业废水处理成本高、难度大。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它九个脑袋里同时诞生（虽然经常意见不一，但这次罕见地达成共识）：以毒攻毒，变废为宝！

它的毒液，连上古大地都能污染，分解现代工业废水里的那些苯、胺、重金属什么的，还不是小菜一碟？而且，它庞大的身躯和九个脑袋，意味着可以同时处理多路污水，效率极高！

于是，它用最后一点积蓄（主要是变卖了一些上古时期捡到的、现在被称为“文物”的破烂），盘下了这个废弃化工厂，成立了“清源生态污水处理中心”。它的商业模式很简单：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承接那些正规污水处理厂不愿接、或者处理成本极高的高浓度工业废水。美其名曰：“运用生物强化技术，实现难降解污染物的高效去除”。

开业初期，生意惨淡。毕竟，谁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老板还长得有点……抽象（它通常以幻化出的一个面色发青的瘦高个男子形象见客，但偶尔激动时，脖子后面会冒出其他几个头的虚影）的“小公司”？

转机来自一个叫钱多多的小型电镀厂老板。钱老板的厂子废水重金属超标严重，正规处理厂报价高昂，偷偷排放又风险太大，正焦头烂额。经人“介绍”（介绍人似乎对柳九的真实身份有所了解），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到了“清源中心”。

柳九（幻化的人形）带着钱多多参观它的“核心工艺区”——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地下水泥池。池子里墨绿近黑的液体翻滚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钱多多捂着鼻子，心里直打鼓。

“钱老板，放心！”柳九拍着胸脯（手感冰凉梆硬），“我这是祖传秘方，生物酶催化降解，绝对达标排放！价格，只有别人的三分之一！”

“真……真能达标？”钱多多看着那池子，总觉得像某种怪物的食道。

“当然！签协议！不达标，分文不取！”柳九的九个脑袋在意识海里同时保证，显得信心十足。

钱多多一咬牙，签了。第一批废水拉来，注入池中。柳九屏退旁人（其实也没旁人），跳进池子（实际上是现出部分原形，九个头扎进污水里，开始咕咚咕咚……不是喝，是运用天赋神通分解毒素）。几个小时后，检测结果出来：各项指标，居然真的达到了最严格的排放标准！甚至比一些大厂处理得还干净！

钱多多惊呆了，继而狂喜！这简直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立刻支付了费用，并成了“清源中心”的忠实拥趸，到处宣传。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清源中心”在那些有“特殊”废水处理需求的小企业圈子里火了。造纸厂的漂白废水、印染厂的染料废水、制药厂的抗生素残留液……各种五颜六色、成分复杂、毒气冲天的工业废水，被罐车源源不断地运到这个城乡结合部的废弃工厂。

柳九的生意蒸蒸日上。它九个脑袋分工明确：一个头负责接待客户、谈价格（虽然表情管理常常失控）；一个头研究现代环保法规和检测标准，确保数据上“合法合规”；两个头负责“生产”（即吞噬分解污水）；两个头负责监控水质变化（它自己对毒素极其敏感）；一个头负责财务管理（虽然经常算错账）；一个头负责幻想上市敲钟（虽然它连股份制是啥都没搞懂）；最后一个头，负责……摸鱼和怀疑人生（毕竟九个脑袋，总得有个负责消极怠工的）。

它感觉自己找到了“神生”价值。上古时期，它是破坏的代名词，人人喊打。而现在，它成了环境的“净化者”，虽然手段有点那啥，但结果是好的嘛！它甚至开始有点自豪，觉得自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范。

然而，问题很快接踵而至。

首先是效率与质量的矛盾。 业务量暴增，柳九虽然九个头，也感觉有点忙不过来。为了赶工，有时分解得就不那么彻底。处理后的水，虽然检测指标“达标”了，但总有一股子去不掉的、咸涩的怪味。这怪味很淡，但很顽固，连最厉害的除味剂都掩盖不了。柳九自己没太在意（它觉得比上古时它待过的沼泽好闻多了），但下游的市民们渐渐发现了问题。

其次是“副作用”的显现。 柳九的天赋是污染与毒素的集大成者，它的“处理”方式，更像是用自己的本源毒力去“中和”或者“吞噬”污水里的毒素。这个过程，会产生一种奇异的“代谢产物”。被它处理过的水，虽然有毒物质含量降低了，但水的本质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相柳本身的污秽属性。这种水用来灌溉，植物会长得异常高大，但果实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味；如果渗入地下水，会让井水变得咸涩难喝。

最离谱的是钱多多电镀厂的那个案例。他厂里用柳九处理过的“达标”水循环冷却设备，结果一个月后，冷却管道内壁结了一层厚厚的、带着腥味的咸涩水垢，差点把设备堵死。钱多多来找柳九理论，柳九的一个头（负责摸鱼的那个）嘟囔道：“俺们那会儿……呃，我是说，本工艺可能对水质有轻微矿化作用，属于正常现象……”

最后，是生态链的悄然变化。 污水处理中心旁边原本有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水沟，柳九图省事，有时会将“处理达标”的清水直接排入沟中。渐渐地，水沟里居然重新有了水，但水里长出的水草是诡异的墨绿色，吸引来的昆虫个头比普通的大上一圈，颜色也变得鲜艳怪异。偶尔有野狗来喝水，喝完后会变得异常狂躁，对着月亮嚎叫半宿。

柳九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它那属于上古凶神的思维方式，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大问题。在它看来，水变清了（视觉上），指标合格了（数据上），就行了。有点咸味？那叫有“风味”！水草长得怪？那叫“生物多样性”！它甚至觉得这是自己改善了局部小环境。

真正的危机，爆发在一个国际性的环保考察团到访之日。本市为了展示环保成果，特意安排了考察团参观几家有代表性的环保企业。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行程单上竟然包括了“清源生态污水处理中心”。

那天，柳九正好接到一批浓度极高的农药厂废水，处理起来格外费力，它九个脑袋都扎在污水池里奋力“工作”，没留意外面的动静。当考察团的大巴车、领导的轿车、以及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浩浩荡荡开到厂门口时，柳九才手忙脚乱地幻化人形出来迎接。

一位金发碧眼的国外环保专家，对柳九宣称的“低成本高效生物处理技术”非常感兴趣，坚持要去看核心工艺池。柳九推脱不过，只好带着众人前往。

巨大的污水池依旧墨绿翻滚，气味刺鼻。专家皱了皱眉，但还是保持着专业态度，取出便携式水质检测仪，准备取样分析。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刚才那批农药废水毒性太烈，或许是柳九连日加班状态不佳，又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池底一股未被完全分解的毒性浊流，混合着柳九自身分泌的、那带有咸涩特性的代谢分泌物，突然翻涌上来，形成一个不大的漩涡。

“噗……”一声轻微的喷气声，一股墨绿色的水雾从漩涡中心喷出，正好溅了那位弯腰取样的外国专家一脸一身！

“Oh! My God!”专家惊呼一声，猛地后退。那水雾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专家脸上立刻火辣辣地疼，昂贵的西装也被腐蚀出了几个小点。

现场顿时大乱！随行的中方领导脸都绿了！记者们的相机闪光灯亮成一片！

更糟糕的是，被惊动的柳九，下意识地伸出一个脑袋（蛇头）想去查看情况——它忘了自己现在是人形！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面色发青的瘦高个男子的脖颈旁，猛地又钻出一个狰狞的、布满青鳞的蛇头，吐着猩红的信子！

“Monster!（怪物！）”

“妖怪啊！”

尖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现场彻底失控

外国专家捂着脸惨叫，同行人员惊慌后退，领导面如死灰，记者们则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镜头死死对准了那个从“柳总”脖颈旁冒出的狰狞蛇头，闪光灯几乎要闪瞎人眼。

“怪物！是怪物！”

“他脖子……他脖子上长了个蛇头！”

“这根本不是污水处理厂！是妖怪窝！”

尖叫声、惊呼声、各种语言的咒骂声混作一团。保安想上前维持秩序，却被受惊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

柳九（或者说，相柳）也彻底懵了。它九个脑袋在意识海里瞬间炸锅：

“糟了糟了！露馅了！”

“都怪老七！非要这时候探头！”

“放屁！是那污水突然喷出来的！”

“现在怎么办？跑吗？”

“往哪跑？这么多两条腿的（指人类）看着呢！”

“跟他们拼了！让他们见识上古凶神的厉害！”（这是最暴躁的那个头）

“拼个屁！忘了上次喝茶的滋味了？”（这是比较怂的那个头）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那股溅了专家一脸的墨绿色毒液，开始展现出它可怕的威力。专家脸上不仅火辣辣地疼，皮肤开始迅速红肿、起泡，并且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咸涩感，仿佛整个面部被浸在了浓缩海水里，又腌又痛，让他恨不得把脸皮撕下来。

“Help! My face! It's burning! And so... so salty!” 专家痛苦地倒地翻滚，场面更加混乱。

“快叫救护车！”

“封锁现场！一个都不准走！”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快报警！不，通知特警！”

领导们气急败坏地吼着。几家随行媒体的直播信号被紧急切断，但已经有大量的照片和短视频通过社交媒体流了出去。“某市环保考察惊现九头蛇妖”、“污水处理厂实为怪物巢穴”、“外商被不明生物毒液所伤”等骇人听闻的标题开始在网上疯传。

柳九看着这烂摊子，九个脑袋同时感到一阵眩晕。它知道，完了，全完了。它那点刚刚积累起来的“事业”和“社会认同感”，在这几分钟内彻底崩塌。它仿佛已经看到有关部门的黑车（它印象里那就是“喝茶”的代步工具）正呼啸而来。

它下意识地想现出原形，用庞大的蛇身搅动污水，然后借水遁走。这是它上古时期遇到危险的本能反应。但就在它身躯即将膨胀的瞬间，它看到了地上痛苦翻滚的外国专家，看到了那些惊慌失措的普通人，甚至看到了钱多多那张因为恐惧和后悔而扭曲的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混杂着懊悔、茫然和一丝丝奇怪的责任感，涌上它九个脑袋（主要是负责理性思考的那几个）。跑了又能怎样？继续东躲西藏，过着不见天日、被追捕的日子？它受够了。而且，这次它好像……真的闯大祸了，伤及了无辜。

就在它犹豫的这几秒钟，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来的不仅仅是普通警察，还有几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厢式车，车速极快，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厂区门口。车上跳下来一群穿着特殊制服、动作干练、神情冷峻的人员。他们迅速疏散无关人群，拉起警戒线，动作专业得不像普通公务人员。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他径直走到僵在原地的柳九（人形状态，那个多余的蛇头已经缩回去了，但脖子处的衣服还有个破洞）面前，亮出了一个带有奇异纹章的证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相柳氏？我们是‘非正常生物管理及异常现象善后局’（简称异管局）的。你涉嫌非法经营、危害公共安全、造成跨国性不良影响，并意外暴露非人身份，引发社会恐慌。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柳九看着那个证件，又看了看对方毫无波澜的眼睛，知道这次是碰上“专业对口”的了。它那点凶性彻底蔫了，九个脑袋在意识海里同时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了句（用人形嘴）：“……我跟你们走。”

它被戴上了一副特制的手铐（据说能抑制能量波动），押上了黑色的厢式车。在车门关上前，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苦心经营的“清源生态污水处理中心”，那个巨大的污水池还在翻滚，只是不再有它九个脑袋在里面奋力“净化”了。它突然觉得，那池子污水，就像它自己，看似在努力变清，实则本质还是混乱和污浊。

接下来的几天，事件持续发酵。

• 外交风波： 被毒液溅伤的外国专家，虽然经过异管局特殊医疗队的抢救（用了某种含有灵芝童子和雪莲精华的特效药膏），脱离了危险，但脸部留下了永久性的咸涩味觉异常后遗症，并且对蛇类以及任何长条状物体产生了深度恐惧。该国政府提出了严正抗议和巨额赔偿要求。

• 环保灾难： 异管局的专业团队接管了污水处理中心。经检测，柳九所谓的“处理”，更像是一种毒素的转移和异化。处理后的水含有一种全新的、难以自然降解的“相柳毒性盐分”，对土壤和地下水造成了潜在的长期污染。清理工作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 舆论哗然： 尽管网上相关视频和图片被大量删除，但“九头蛇污水处理厂”的传说已经拦不住了。它成了人们调侃黑心环保企业、讽刺形式主义检查的梗。“你这方案做得，跟相柳处理过似的”（意指表面光鲜内里有毒）成了新的流行语。

• 行业整顿： 全市、乃至全省开展了针对环保行业的严厉整顿，尤其是那些资质不全、价格异常低廉的小型处理厂，倒了一大片。钱多多的电镀厂也因为违规排放被彻底关停。

而在异管局某个秘密审讯室里，相柳（现出部分原形，九个脑袋耷拉着）正在接受审讯。负责审讯的还是那个金丝眼镜男，代号“博士”。

“相柳氏，说说吧，你是怎么想到用……嗯……‘吞服’的方式来处理污水的？”博士翻着资料，语气带着一丝学术探讨的意味。

一个脑袋（负责谈判的那个）抬起头，委屈地说：“俺……我就是想找个正经工作，发挥特长。你们不是说‘变废为宝’吗？俺觉得俺这身子骨，消化点废水没问题……”

另一个脑袋（暴躁的那个）打断：“跟他废什么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俺们上古凶神，岂是你们能审问的！”

博士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杀你？不，那太浪费了。你的‘特长’，虽然用法错误，导致严重后果，但本身或许有研究价值。比如，你对毒素的高度亲和性以及某种程度的‘转化’能力。”

他顿了顿，拿出一份文件：“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因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被永久封印在昆仑墟下的镇妖塔，那里环境可比你这污水池差远了。二，配合我们局的‘特殊废物处理与资源化利用’课题组，将功折罪。我们需要进一步研究你的生理特性，并尝试将你的能力引导向真正有益的、可控的方向。比如，处理某些连现代科技都棘手的、极高毒性的特殊废料。”

九个脑袋顿时吵成一团：

“镇妖塔？不去不去！”

“配合研究？会不会被切片？”

“总比被封印强吧？”

“俺觉得可以谈谈条件……”

最终，经过激烈的内部讨论（主要是理智派战胜了冲动派），相柳选择了第二条路。它被转移到了一个高度戒备的地下研究所，开始了它作为“特殊废物处理员”的新生涯。这一次，它的工作是在严格的监控和科学指导下进行，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吞服”了。

它偶尔会想起自己当“柳总”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让它第一次感觉到被（某种程度上）“需要”的感觉。它看着研究所里那些比工业废水毒上无数倍的诡异废料，九个脑袋同时叹了口气。

“唉，早知道当初就好好学学《环境污染防治法》和《污水处理工程技术》了……”

它或许终于开始明白，在这个复杂的新时代，光有一身蛮力（或毒性）是不够的。无论是神是人，是妖是怪，都需要学习规则，理解后果，才能真正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而有些“捷径”，看似高效，实则通往的，往往是更深渊的混乱和无法挽回的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