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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厅的动作很快，一纸调令下达的次日，林墨的全部交接工作已经完成。没有欢送会，没有饯行宴，一切都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有序进行。仿佛他不是被“贬谪”，只是出了一趟漫长的差。

前往机场的红旗轿车里，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司机目不斜视，专心开车。后排，只坐了两个人。林墨，和即将空降汉东的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处。

沙瑞金穿着一身半旧的夹克，面容质朴，皮肤是长期在基层工作留下的深色，手掌宽厚，指节粗大。他不像个封疆大吏，更像个刚从田间地头考察回来的老农。可那双眼睛，平静中藏着鹰隼般的锐利，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林墨同志，紧张吗？”沙瑞金先开了口，声音浑厚，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林墨从窗外的街景中收回目光，转向他，姿态谦和：“谈不上紧张，只是在想到了汉东之后，工作该如何展开。”

“哦？”沙瑞金的眉梢动了动，“你是汉东人，还是政法大学高材生，高育良同志的得意门生。对汉东，你应该比我熟。说说看，你的想法。”

这是一句闲聊，也是一道考题。

一个新任的一把手，在还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试探。回答得多了，是急于表现；回答得少了，是敷衍藏私；回答得不对，是眼高手低。

林墨的坐姿没有变，声音依旧平稳：“我的任务是顾问，首要职责是为沙书记您提供决策参考。在没有全面掌握第一手资料前，我个人没有任何想法。一切，以您的判断为准。”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也守住了本分。

沙瑞金注视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车内的沉默延续了半分多钟，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对于身处权力场的人来说，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施压。

终于，沙瑞金笑了笑，打破了沉闷：“你这个年轻人，倒是很稳重。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首长希望我是什么样？”林墨反问。

沙瑞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变得深远：“在来之前，我看过你的档案。很惊人。二十八岁的正部级，中央政策研究室最年轻的副主任。你的几篇关于经济结构调整和顶层制度设计的报告，我都读过，有深度，有锐气。我以为，你会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

他说的是“锋芒毕露”，而不是“年少轻狂”，用词很有讲究。

“真正的锐气，是用在刀刃上的。”林墨回答，“在您这把汉东反腐的‘利刃’面前，我最多算一块磨刀石。”

这个比喻，让沙瑞金眼中的审视之色，终于化开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育良同志，你跟他还有联系吗？”

问题切换得很快，直指核心。

“毕业之后，只在逢年过节时打个电话问候。”林墨回答得坦然，“老师是老师，工作是工作。到了汉东，我首先是您的顾问，然后才是他的学生。”

他特意加重了“首先”两个字。

沙瑞金没有再问。他闭上眼睛，开始假寐。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在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他在思考。

林-墨这个人，比他预想中要复杂。他就像一块经过精心打磨的玉，温润内敛，却又坚硬无比，完全看不透内里的纹路。首长派他来“辅佐”自己，这步棋，到底有几重深意？

是单纯的助力？还是，也有监军的成分？

林墨同样沉默着，他知道，这场无声的交锋，自己算是勉强过关了。但他更清楚，这只是开始。沙瑞金这样的实干家，绝不会因为几句漂亮话就完全信任一个人。信任，需要靠行动来建立。

而他的行动，注定无法完全摆在台面上。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经济舱内，许多乘客都在休息。而在这架飞机的头等舱里，一场决定汉东未来的权力交接，正在无声地进行。

沙瑞金一直在闭目养神，林墨则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像是在处理什么公务。

直到飞机广播提示即将降落，沙瑞金才睁开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林墨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一份他看不懂的数据模型。

“林墨同志，对于丁义珍的出逃，你怎么看？”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墨合上电脑，神情专注起来：“目前京州方面，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对丁义珍的跨国追捕上，也锁定了他背后的几个关键行贿人。这是常规思路，按部就班，不会出错。”

“你的意思是，有更好的思路？”沙瑞金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潜台词。

“我不敢说更好，只是另一个角度。”林墨放低了声音，“丁义珍能在一场布控严密的抓捕行动中脱身，背后必然有一个能量巨大的信息网和资金网在支持。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网络，才是汉东官场真正的‘癌细胞’。抓一个丁义珍，只能算是切除了一处小小的病灶。而找到这个网络，才能挖出病根。”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沙瑞金说，“但怎么找？对方既然能做到这一步，早就把所有线索都掐断了。”

林墨看着窗外下方，那片已经清晰可见的城市轮廓，开口道：“所有的网络，都离不开一个核心节点。在汉东，能为丁义珍提供庇护，又能从大风厂项目中攫取巨大利益的，只有一个交集。”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沙瑞金的瞳孔微微一缩。

“山水集团。”他替林墨说了出来。

林墨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沙瑞金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这个年轻人，在登机前，绝不可能接触到汉东传来的任何机密情报。但他仅凭公开信息，就能把问题的核心，直接指向连他都只是初步怀疑的目标。

这不是简单的分析，这是一种可怕的洞察力。

飞机平稳落地。舱门打开，一股属于汉东的湿热空气涌了进来。舷梯下，汉东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已经站成一排，正在翘首等待。

李达康、高育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林墨记忆中的剧本，分毫不差。

沙瑞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夹克，准备下机。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林墨，却落后了半步。他拿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没有理会舷梯下那些等待的目光，当着沙瑞金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是我。”林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够让身前的沙瑞金听见。

“帮我查一个海外信托账户，资金来源指向所有与‘山水集团’有关联的离岸公司。对，立刻进行最高级别的金融监管。我需要知道它过去三年每一笔资金的流向。”

沙瑞金正准备迈下舷梯的脚，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猛地回头，看向林墨。

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有这么大的权限，能直接启动对一个庞大集团的海外账户进行最高级别的金融监管？这个林墨，他手里到底握着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牌？

林墨挂断电话，迎上沙瑞金探究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沙书记，一点小小的准备工作。”他平静地说，“希望对您接下来的工作，能有点用处。”

说完，他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沙瑞金先下。

沙瑞金站在舷梯口，看着下方那群汉东的权力核心，再看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次的汉东之行，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