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兰下机锋
三日时间,在宫廷表面压抑的平静下悄然滑过。麟德殿毒酒案的风波并未平息,大理寺和内廷司的盘查仍在继续,宫中人心惶惶,连空气都似乎比往日凝重几分。
揽月阁内,沈知微却显得异常“安分”。她遵医嘱服药,静心休养,除了偶尔在阁内小院散步,几乎足不出户。福安依言去打听消息,带回的却多是些无关痛痒的传闻,关于名贵兰花的消息也含糊不清,只说内廷司的花房近日确实培植了一批罕见的秋兰,预备着分送各宫。
直到第三日午后,一个长春宫负责洒扫的粗使小宫女,在给揽月阁送份例炭时,“无意”间与福安闲聊,提起贵妃娘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正在御花园暖房里赏玩新送去的几盆极品秋兰。
时机到了。
沈知微换上那身半旧的浅青宫装,只带了福安,看似随意地出了揽月阁,朝御花园方向走去。她步履轻缓,不时驻足看看道旁开始染上秋色的草木,仿佛真的只是病体初愈,出来透透气。
御花园东北角的琉璃暖房,是秋日里培育娇贵花卉的所在。阳光透过洁净的琉璃顶照下来,温暖如春,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馥郁的花香。
沈知微在暖房入口略停了停,目光向内望去。
暖房深处,一处特意辟出的宽敞区域,数盆形态各异的兰花摆放在乌木高几上,宛如一场小型的珍品展览。而被那些名品环绕在中央的,正是盛装华服的贵妃苏琳琅。
她今日穿着一身烟霞紫的缕金百蝶穿花宫装,外罩同色云纹纱衣,发髻高绾,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阳光透过琉璃,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侧影美好得不似凡人。
但沈知微的注意力,却瞬间被她面前那盆兰花吸引。
那是一盆“绿云点翠”。植株并不高大,叶片却肥厚翠绿得惊人,尤其是叶脉中心那一线莹润的翠色,仿佛能滴出水来,在阳光下流转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这与周遭其他或清雅或傲然的兰花相比,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眼。
贵妃并未察觉入口处有人。她微微倾身,正对着那盆“绿云点翠”,伸出一只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手,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摩挲着那过分翠绿的叶片边缘。
她的侧脸线条依旧完美,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可沈知微清晰地看到,她眼下有脂粉也难以完全掩盖的淡淡青黑。而她此刻的神情,绝不是在欣赏一盆稀世名花。
那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着,眼神专注却毫无暖意,仿佛在透过这盆花,审视着某种隐藏极深的、令人憎恶的东西。甚至,在她指尖划过叶片时,沈知微捕捉到她唇角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冷意。
那不是喜爱,是警惕,甚至是憎恶。
沈知微心中微定。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挂起一丝符合“七公主”人设的、略带怯懦和好奇的神情,示意福安留在外面,自己轻轻走了进去。
脚步声惊动了贵妃。她迅速收回手,脸上审视的表情瞬间如潮水般褪去,换上了惯常的、明媚而标准的笑容,转过身来。
“原来是七公主。”贵妃声音婉转,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一丝讶异和关切,“公主身子可大好了?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花香浓郁,仔细冲撞了。”
“见过贵妃娘娘。”沈知微依礼福身,声音细细的,“多谢娘娘挂怀。太医说要多走动,晒晒太阳。臣妹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不想扰了娘娘雅兴。”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盆“绿云点翠”上,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这盆兰花……真好看,绿得像翡翠一样。”
贵妃笑容不变,侧身让了让:“公主好眼力,这是今年花房刚培育出的‘绿云点翠’,是难得的珍品。” 她语气寻常,仿佛真的只是在介绍一盆普通的名花。
沈知微上前两步,更近地“欣赏”着,状似天真地赞叹:“确实是稀世珍品。这色泽这般翠艳欲滴,臣妹从未见过。想必……花匠是用了极特殊的法子养护吧?才能让叶子绿得这般……耀眼。” 她将“耀眼”二字说得轻轻软软,仿佛只是纯粹的感慨。
贵妃执扇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花房的人自是用了心的。怎么,公主对养花之道也有兴趣?”
“臣妹不懂花。”沈知微轻轻摇头,目光依旧流连在花叶上,仿佛被那翠色吸引,“只是……病中无聊时,曾胡乱翻过一些杂书旧记。依稀记得有一本讲各地奇花异草的杂记上提到过,说有些特别珍奇的花草,为了在短时间内保持色泽鲜亮不败,或是催其开出异色,花匠有时会用些……特别的东西浸泡其根茎。”
她说到这里,微微蹙眉,似乎努力回忆着,语速放缓,声音更低,带着点不确定的困惑:“那书上好像还说……这样的花,美则美矣,但若女子长久与之相伴,日夜相对,恐于……子嗣有碍。说是那浸根之物,气息会慢慢散发出来……” 她抬起眼,看向贵妃,眼神清澈中带着点懵懂的无辜,“也不知是那书上胡诌,还是真有这等奇事。臣妹年纪小,不懂这些,只是看着这花绿得实在特别,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

话音未落——
“啪嗒”一声轻响。
贵妃手中那柄精巧的缂丝团扇,脱手坠落,掉在铺着细绒地毯的地面上。
暖房里温暖如春,可贵妃脸上那层精致的血色,却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如纸。她那双总是含着春水笑意的美眸,此刻死死盯住沈知微,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着巨浪般的情绪——惊骇、难以置信、被触及最深处秘密的恐慌,以及一种迅速凝聚起来的、冰冷刺骨的锐利。
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锋,仿佛要将沈知微的皮囊连同灵魂一起剖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暖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伺候在远处的两个长春宫宫女不明所以,但见主子骤然失态,吓得大气不敢出,深深垂下头。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只有琉璃顶外透进的阳光,无声地流淌。
半晌,贵妃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如同沙砾摩擦,全然失了平日的柔媚:“哪本……杂记?”
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知微心中凛然,知道自己赌对了。这盆花,或者说“花有问题”这件事,对贵妃而言,绝不仅仅是“可能有害”那么简单。这触及了她认知中某个确定的、关乎核心利益的危险!
她立刻垂下眼睑,避开贵妃那骇人的视线,做出努力回忆却终是徒劳的懊恼模样,声音更加细弱惶恐:“年岁久远,又是在病中胡乱翻的……实在,实在记不清了。许是臣妹病得糊涂,看岔了,或是记混了也不一定……” 她后退一小步,深深福礼,“臣妹无知妄言,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臣妹……臣妹这就告退。”
说完,她不敢再多停留,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锐利如实质般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如影随形,仿佛要在她背上灼出两个洞来。
直到退出暖房,走到外面的阳光下,被秋日微凉的风一吹,沈知微才发现,自己后背的内衫,已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了。
福安迎上来,见她脸色比进去时还要苍白几分,吓了一跳:“公主,您……”
“没事。”沈知微打断他,声音有些发虚,“回去吧。”
主仆二人默默走在回揽月阁的路上。沈知微的心跳依旧有些快。试探成功了,甚至效果远超预期。贵妃的反应,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她不仅知道这盆花有问题,而且这问题在她“前世”很可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不孕或流产),所以才会在听到“子嗣有碍”四个字时,有如此剧烈的、近乎本能的恐惧与杀意。
但同时,她也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贵妃的视线之下。从今往后,在贵妃眼里,她沈知微,将不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死而复生的小透明公主。
而是一个……或许知晓某些秘密的、需要被重新评估和警惕的变量。
这很危险。但也是她计划中必须迈出的一步。只有引起注意,才有可能进行下一步的接触,乃至……交易。
回到揽月阁,沈知微屏退旁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开始飘落的梧桐叶。
贵妃会怎么做?是灭口以绝后患?还是……来探探虚实?
她需要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长春宫内,贵妃苏琳琅正独自坐在内室,面前摆着的,正是那盆已被宫人“小心翼翼”搬回来的“绿云点翠”。
她脸上的苍白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寒意。她盯着那妖异的翠色,指尖冰凉。
“死而复生……随口提起的杂记……子嗣有碍……”她低声自语,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沈知微……你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知道什么?”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前世小产时撕心裂肺的疼痛,是太医隐晦告知她再难有孕时的绝望,是后来看着其他妃嫔诞育皇子时心中那噬骨的恨意与悲凉……还有那盆,她珍爱了许久,最终却被发现根茎浸泡过绝育药物的“绿云点翠”。
那是皇后赏的。前世,她恨毒了皇后。可今生,她提前处置了那花,本以为能避开这一劫。却没想到,会被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病弱公主,以这样一种方式,轻飘飘地重新揭开伤疤。
不,不是轻飘飘。那几句话,精准得像刀子。
这个七公主,绝不简单。
苏琳琅睁开眼,眸中寒光闪烁。无论是误打误撞还是真有所恃,这个“变量”,都必须纳入掌控。
“来人。”她扬声唤道。
一个心腹嬷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去查查,揽月阁七公主,病重前后,都接触过什么人,看过什么书。还有,”贵妃顿了顿,声音压低,“寻个机会,把本宫库里那对羊脂玉环找出来。”
嬷嬷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暖房里的短暂交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向深不可测的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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