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医生上次说——”
“王医生不了解你的全部情况。”父亲转过身,语气依然温和,但多了一层薄薄的、坚硬的边界。“他只看量表和数据。但我看到你每天的变化,看到你夜里惊醒的次数在减少,看到你逐渐能谈起妈妈而不崩溃。这些进步,不是量表能测量的。”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又一次,挺直背脊的蹲姿,保持目光平视。“你相信我吗,小雨?”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需要确认的契约。
“我相信你,爸爸。”晓雨说。这句话脱口而出,几乎是条件反射。在这一年里,它被重复了太多次,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轻柔。“那就把专业问题交给我。你只需要专注在恢复上,好吗?”
晓雨点头。点头比说话容易。
第四个箱子几乎全是书籍。
精装的诗集、平装的小说、大学教材、笔记本。母亲的字迹出现在各种边角——页眉的批注、扉页的签名、夹在书页间的便条。晓雨翻开一本聂鲁达的诗集,内页上有一行铅笔字:“今天下雨了,想读这首诗给小雨听,但她睡着了。三岁孩子的睡眠比诗歌更重要。”
日期是十三年前。
晓雨的指尖拂过那行字。铅笔痕迹已经模糊,但笔触的力度透过纸张依然可感。母亲写字很用力,每个笔画都像刻进去的。
“她总说你婴儿时期不爱睡觉。”父亲的声音从箱子另一侧传来。他正在整理一堆笔记本,按照日期排序。“整夜抱着你在客厅踱步,就为了让你安静下来。我说放你哭一会儿没关系,她说‘每一秒的哭泣都是浪费,我要让她记住这个世界是温柔的’。”
“我记得……一点点。”晓雨不确定地说,“好像有摇晃的感觉,还有……哼歌?”
“勃拉姆斯的摇篮曲。”父亲准确地说,“降E大调,作品49号第四首。她只会哼前面八小节,反复哼,像跳针的唱片。”他模仿起那段旋律,低沉的哼鸣在阁楼里回荡。旋律简单,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晓雨闭上眼睛。摇晃的感觉,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哼鸣。这些碎片在粉色药片制造的柔软屏障后逐渐拼凑——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氛围,一种身体记忆。
“后来为什么不哼了?”她问。
哼鸣声停了。晓雨睁开眼睛,看见父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是困惑,而是某种更深层的、难以解读的中断。然后他笑了,那个完美无瑕的、充满父爱的笑容重新出现。
“你长大了呀,小姑娘。”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玩笑,“四岁生日那天,你严肃地说‘妈妈,不要再哼那个宝宝歌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你妈妈又哭又笑,说她的工作完成了。”
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可爱的童年轶事。晓雨试图想象那个场景——四岁的自己,叉着腰,宣布独立。应该很可爱,但她的记忆库里没有这个画面。事实上,四岁之前的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片段,像透过毛玻璃看旧照片。
她低头继续翻书。下一本是摄影集,安塞尔·亚当斯的黑白风景。打开扉页时,一张照片滑了出来,飘落在地板上。
父亲的动作比她快。他几乎是瞬间就弯腰捡起了照片,速度快得不自然。然后他停顿了,看着照片,表情凝固。
“是什么?”晓雨问。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他将照片翻转,让她看——是一张家庭合影。晓雨大概七八岁,坐在父母中间,三人都穿着毛衣,背景是圣诞树。她在笑,缺了一颗门牙。母亲也在笑,但笑容有些紧绷,眼睛没有完全看向镜头。父亲站在最右侧,手搭在母亲肩上,表情平静。
“这张拍得不好。”父亲轻声说,“你妈妈那几天偏头痛,勉强笑的。本来要扔掉,但她还是收起来了。”
晓雨接过照片。确实,母亲的笑容和阁楼门口那张樱花树下的照片判若两人。这里的笑容是嘴角上扬,但眼睛是疲惫的,甚至有些……疏离?
“她经常偏头痛吗?”晓雨问,目光无法从母亲的眼睛移开。
“压力大的时候会。”父亲已经转过身,继续整理书籍,仿佛这张照片只是小插曲。“教学工作、照顾家庭、她自己的研究……她总想把每件事都做到完美。完美是沉重的,小雨。”
这句话像一句格言,被轻轻抛出,却沉甸甸地落在阁楼的地板上。
晓雨将照片夹回书里,准备合上摄影集。但在最后一刻,她注意到书页边缘有一点污渍——很小的、铁锈色的斑点,在黑白印刷的山脉图片旁显得格外突兀。
她用手指摸了摸。污渍已经干透,微微凸起,像是液体浸透纸张后留下的痕迹。
咖啡?茶?还是……
“爸爸,”她举起书,“这里有污渍。”

父亲走过来,接过书,对着光线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晓雨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
“应该是咖啡。”他说,语气平常,“你妈妈总爱在床上看书,我说过她很多次,打翻了不止一次。你看,这里还有一点。”他指向另一页边缘,确实有另一个更浅的斑点。
合理的解释。连贯的逻辑。
但晓雨心中那粒沙又开始硌人。她想起母亲的一个习惯——极度爱护书籍。从不折叠书页,用书签,绝不边吃边读,更别说在床上喝咖啡。这个洁癖般的习惯,晓雨记得很清楚,因为小时候她曾因为折了图书馆的书页被温和而坚定地教育过。
“妈妈不是不让在书上弄脏吗?”她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单纯的确认。
父亲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在阁楼的寂静中被拉得很长,长得足以让灰尘完成一次完整的旋转舞蹈。
“人都是矛盾的,小雨。”他终于说,合上摄影集,放回箱子。“原则和现实总有差距。特别是当她累了的时候,规则会松懈。这很正常。”
他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你在怀疑什么吗?”
问题来得突然,直白得让晓雨措手不及。“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记忆是会有偏差的。”父亲走回自己的位置,背对着她开始捆扎一摞旧杂志。“我们倾向于把逝去的人美化,赋予他们不存在的完美。但真实的人都有瑕疵,都会打破自己的规则。接受这一点,也是接受失去的一部分。”
这番话逻辑严密,充满智慧,甚至带着心理治疗师般的洞察力。晓雨感到刚刚萌芽的疑问被温柔而坚定地推回了土壤深处。也许是她记错了?也许母亲确实有过打破原则的时刻?人确实会变,特别是在压力下。
“对不起,爸爸。”她小声说。
“不用道歉。”父亲的声音温和下来,“提问是好的。任何时候,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我们之间没有禁区,记得吗?”
“记得。”
箱子整理到第五个时,阁楼的光线开始明显变暗。窗外,乌云不知何时聚集,天空变成一种均匀的铅灰色。要下雨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父亲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背脊,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你脸色有点苍白,需要休息。剩下的明天继续,或者改天——看你状态。”
晓雨确实感到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一种精神上的饱和感——太多记忆,太多故事,太多需要消化的细节。粉色药片带来的柔软屏障开始让她昏昏欲睡。
下阁楼的梯子时,父亲先下,在下面等着接应她。他的手始终护在她身后,但没有真正触碰,保持着那种精确的距离感。
雨在傍晚时分落下。
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是急促的、坚定的秋雨,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晓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裹着一条羊毛毯,看着窗外被雨水扭曲的世界。街灯提前亮起,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颤抖的光晕。
父亲在厨房准备晚餐,传来规律的切菜声。芹菜、胡萝卜、洋葱——声音各有不同,组成一种安心的生活配乐。鸡汤的香气开始弥漫,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创造出一种奇异的、被庇护的温暖感。
“吃饭前,要不要读点什么?”父亲端着两杯热柠檬蜂蜜水走过来,递给她一杯。“你妈妈以前最喜欢雨天读书。”
晓雨接过杯子,温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读诗?”
“聂鲁达。”父亲从书架上准确抽出一本深绿色封面的诗集,书脊已经松动。“第二十首爱情诗。记得吗?她总说这是最适合雨天读的。”
他坐到晓雨对面的扶手椅上,翻开书页。纸张很薄,在灯光下近乎透明。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哀伤的诗句。 比如写下:‘夜空布满了星辰, 蓝色,遥远的星星在颤抖。’”
父亲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清晰,每个西班牙语发音都准确——母亲教的。晓雨闭上眼睛,让诗句和雨声混合。她能想象母亲也这样坐着,在另一个雨夜,读着同样的诗。这个想象带来一种跨越时间的连接感,甜蜜又酸楚。
“我爱她,而有时她也爱我。 在那些如同此夜的夜晚,我曾把她拥在怀中。 在无尽的天空下,我亲吻她多少次。”
读到这里,父亲的声音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声在雨声的间隙中清晰可闻。晓雨睁开眼睛,看见他低头看着书页,手指紧紧捏着纸边缘,指节泛白。
“爸爸?”
父亲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也许是灯光反射,也许不是。他迅速眨了几下眼,微笑重新出现,但这次有点勉强。
“抱歉。这首诗……总是让我想起太多。”他将书合上,轻轻放在茶几上。“我们吃饭吧。”
晚餐是简单的鸡汤面,配着烫青菜。父亲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看着晓雨吃,偶尔提醒她“小心烫”或“多吃点蔬菜”。他的沉默和之前的健谈形成对比,让晓雨感到不安。
“爸爸,你还好吗?”她终于问。
父亲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没有抬头。“整理旧物,就像打开一个装满回忆的盒子。有些回忆……比预期的更沉重。”他停顿,“但这是必要的,对你,对我都是。”
“如果你也需要……我们可以停下来。或者慢一点。”
父亲终于看向她,眼神复杂。“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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