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阳春面的热气,在走出琉璃厂后的半个时辰里,便散得干干净净。
北风像剔骨刀一样,顺着顾言那件破长衫的袖口往里钻。刚才在松竹斋挥毫泼墨时的那股子“仙气”,终究抵不过这京城冬夜的“地气”。
顾言很清楚,自己现在虽然有了几分名气(或许徐阶那边已经挂上了号),但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自己依旧不过是个随时会冻死的蝼蚁。在没有真正拿到“入场券”之前,若是太把自己当回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去想怎么扳倒严嵩,而是今晚睡在哪。
城南的破庙是不能回了,那地方四面透风,今晚这雪势若是大了,睡下去就未必能醒得来。
他摸了摸袖口,那里空空如也。
“还得往西走。”
顾言紧了紧领口,顶着风向正西坊走去。
京城的格局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但实际上,西城根儿下聚集着大量的流民、落榜举子和等着补缺的下级军官。那里鱼龙混杂,却也是这京城里最有烟火气、最容易藏身的地方。
天色彻底黑透的时候,顾言停在了一家挂着“悦来客栈”脏兮兮招牌的店门前。
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个把几间民房打通了的大车店。
还没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混合着旱烟味、脚臭味和劣质煤炭味的暖烘烘的气息。这味道虽然难闻,但在此时的顾言鼻子里,却比那龙涎香还要诱人——这是活人的味道。
“住店?”
柜台后的伙计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听见动静,眼皮都没抬,“上房没了,只剩大通铺。五个铜板一晚,热水自取,早起有杂粮粥。”
顾言站在柜台前,尴尬地搓了搓冻僵的手。
“小二哥,我是南直隶的举子……”
“没钱?”伙计瞬间睁开了眼,上下打量了顾言一眼,嗤笑了一声,“去去去!这年头,南直隶的举子比西直门外的野狗都多。没钱别挡道,出门左拐有个避风的墙角,去晚了连那也没了。”
顾言没有恼。
他知道,在这个世道,同情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想别的法子时,客栈角落的一张方桌旁,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响。
“砰!”
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那昏暗的油灯都跳了跳。
“写封家书,还要三十个铜板?你怎么不去抢?!”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鸳鸯战袄,虽然没穿甲胄,但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却怎么也遮不住。只是此刻,这汉子满脸通红,正对着面前的一个算命先生模样的老头怒目而视。
那老头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这位军爷,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世道,墨贵,纸贵,老朽这润笔费自然也得跟着涨。您要是嫌贵,自个儿写去?”
那汉子气结,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要是识字,何苦受这鸟气?
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只掏出一把零碎的铜板,数了又数,也就十来个。这是他攒下来寄回老家的救命钱,若是给了这写信的,家里老娘就少吃几顿饭。
“这……”汉子的大手颤抖着,眼中满是窘迫和无奈。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冻得发白的手,轻轻按在了桌角的那张劣质黄纸上。
“我替你写。”
顾言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嘈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汉子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顾言。
“五个铜板。”顾言看着汉子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你替我付这大通铺的房钱,我替你写这封家书。包纸墨,包润色,保准让你老娘听了落泪,让你婆娘听了安心。”
那算命老头一听有人抢生意,刚要发作,却被顾言淡淡的一眼扫了回去。
那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竟让那老滑头心里一虚,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你……是个读书人?”那汉子有些迟疑,“只要五个铜板?”
“成交吗?”顾言问。
“成!”汉子也是个爽快人,当即把五个铜板拍在柜台上,冲着那伙计吼道,“给这书生留个铺位!算某家的!”
……
昏暗的油灯下。
顾言借了伙计的笔墨——那笔尖都已经秃得像把刷子,墨也是兑了太多水的劣质货。但他握笔的姿势依旧端正。
“说吧,寄给谁,想说什么。”
汉子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坐在顾言对面,刚才那股煞气全没了,只剩下一个离家游子的憨厚。
“寄给俺娘,还有俺媳妇……家在宣府(明朝九边重镇之一)卫所。”汉子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就说……就说俺在京城挺好的。兵部的大人们说,去年的军饷快发下来了,等发了钱,俺就寄回去给娘抓药。让她们别省着,该吃吃,该喝喝。还有……俺今年过年,怕是回不去了,俺答汗那边的鞑子最近闹得凶……”
汉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多是些报喜不报忧的谎话。
顾言静静地听着,笔下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没有照着汉子的原话写。
作为熟读明史的人,他太清楚现在的“九边”是什么光景了。严嵩当国,边防废弛,军饷被层层盘剥,到了这些底层军户手里,连两成都不到。这汉子在京城催饷,怕是受尽了白眼,哪里来的“挺好”?
顾言手中的笔锋一转,将那些苍白的话语,化作了温情而又充满希望的文字。
他写京城的繁华,写圣上的恩德(尽管是假的),写边关即将到来的安宁。他知道,这封信是支撑那个远方贫寒之家的唯一精神支柱。
写完最后一个字,顾言轻轻吹干墨迹,将信折好,双手递给那汉子。

“念给你听听?”
“不用,不用!”汉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揣进怀里贴肉放着,“读书人写的东西,肯定比俺说的强!俺信你!”
那汉子看着顾言,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俺叫石大柱,宣府大同镇的把总。书生,你叫啥?看着不像是个能受苦的人啊。”
“顾言。”
顾言收拾好笔墨,淡淡地回了一句。
“顾兄弟,谢了。”石大柱拍了拍顾言单薄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个趔趄,“往后在这西城,若是有人欺负你,报俺大柱的名号!虽然俺也没啥本事,但帮兄弟挡两拳头还是行的!”
顾言看了看被拍痛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夜,顾言睡在大通铺的最里面。
身边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还有脚臭味。那大炕硬得像石头,被褥里似乎还有跳蚤在咬。
但他睡得很安稳。
这一天,他用一碗面换了一条命,用一封信换了一个安身之处。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充满了铜臭和血腥味的嘉靖朝,在这个拥挤肮脏的大通铺里,在这个名叫石大柱的粗鲁汉子身上,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在这个时代极其稀缺的东西——“人味儿”。
而在睡梦的边缘,顾言的脑海里却依旧清醒。
宣府的把总进京催饷……这说明北边的战事已经吃紧到了极点。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就在这一年,俺答汗的骑兵将会突破长城,兵临北京城下,这便是震惊历史的**“庚戌之变”**(此处历史时间线微调或暗示即将发生的前兆)。
那将是一场浩劫,也是一次洗牌。
“严嵩,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顾言翻了个身,裹紧了那床发黑的棉被,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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