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雪更紧了。
沈烬衣蹲在城隍庙西侧的槐树上,枝桠积了寸许厚的雪,稍一动便簌簌往下落。她已换了装束——灰袄子扔在客栈柴房,此刻一身夜行衣紧贴身形,脸上抹了深褐膏泥,只留眼睛在外。腕间袖箭机括重新填满,这次淬的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师父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可那谢砚冰……太可疑。
白衣胜雪,银针断案,璇玑谷传人,还有那枚和她一模一样的梅花胎记。每一样都撞在师父临终那句“莫信白衣人”上。
但她不得不来。
怀中的铁梅瓣冰凉刺骨,背面“亥时三刻,城隍庙”的字样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是十年来,第一条直指凶手的线索。
哪怕是个陷阱。
“嗒。”
极轻的落地声。
沈烬衣屏住呼吸,透过枝桠缝隙望去。庙前空地上,一道白影悄然出现——正是谢砚冰。他依旧一身白衣,只在外面罩了件灰鼠皮斗篷,兜帽遮住半张脸。手中提着盏昏黄的羊角灯,灯光在雪地上晕开一圈暖色。
他走到庙门前石狮旁,停下。
从怀中取出一物,挂在狮耳上。
沈烬衣眯起眼——那是枚铜钱,用红绳系着,在风里轻轻摇晃。江湖暗号:“平安无事,可现身”。
他在等她。
也或许,在等别人。
沈烬衣没动。她在树上一动不动蹲了半柱香时间,看着谢砚冰站在雪里,肩头落了薄薄一层白。他很有耐心,灯都不晃一下。
直到亥时二刻。
庙墙阴影里,忽然传来“咯吱”一声——是积雪被踩实的声音。
有人!
沈烬衣瞳孔骤缩。不是从正路来的,是早就潜伏在庙里!
谢砚冰显然也察觉了。他手按向腰间——那里鼓出一截,是剑柄形状。但下一瞬,他动作顿住了。
因为庙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门里走出个人。
是个女人。
约莫三十多岁,荆钗布裙,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蓝花布。她低着头匆匆走出来,像是寻常晚归的村妇,经过石狮时还踉跄了一下,竹篮打翻,几个馒头滚进雪里。
“对不住、对不住……”妇人慌忙去捡。
谢砚冰退后半步,手仍按在剑上。
妇人捡完馒头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时,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沈烬衣离得远,听不清。只看见谢砚冰脸色蓦地一变,伸手要抓妇人手腕!
晚了。
妇人身影鬼魅般一滑,已飘出三丈远。同时竹篮炸开,漫天白粉扑向谢砚冰面门!
石灰粉!
谢砚冰袖袍一卷,罡风将白粉震散。但就这一耽搁,妇人已窜上屋顶,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沈烬衣毫不犹豫,袖箭机括轻响,一枚铁蒺藜射向妇人落脚处——不是杀人,是留记号。铁蒺藜尾端系着极细的蚕丝线,线上涂了荧光粉,夜里会泛微光。
“追!”
谢砚冰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竟已发现她藏身处。
沈烬衣咬牙,从树上一跃而下,与谢砚冰并肩冲向妇人逃窜方向。两人轻功路数迥异——她灵动诡谲,如雪中飞燕;他沉稳迅捷,似白鹤掠空。但速度竟不相上下。
追出两条巷子,荧光丝线断了。
断处齐齐整整,是被利刃割断的。地上有几点新鲜血迹,尚未被雪完全覆盖。
“她受伤了。”谢砚冰蹲下沾了点血,凑近鼻尖,“血腥味里混着药味……她事先服过解毒丹。”
“为什么?”沈烬衣问,“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谢砚冰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铜钱。红绳已断,铜钱正面朝上——但沈烬衣看清的瞬间,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铜钱上,用血画了朵梅花。
五瓣,带蕊,和他们胎记一模一样。
“她说,”谢砚冰声音干涩,“‘双生现,梅花劫。要活命,速离晋阳’。”
双生。
这个词第二次出现。第一次是师父的日记里,模糊提到“双生血脉”;第二次是现在,从一个陌生妇人口中。
沈烬衣按住心口,那里胎记隐隐发烫:“她认得这胎记?”
“不止认得。”谢砚冰起身,望向血迹延伸的方向,“她知道我们两个人都有。而且……她在警告我们。”
“警告什么?”
谢砚冰没回答。他忽然侧耳倾听,脸色骤变:“趴下!”
几乎同时,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箭雨!
不是普通羽箭,是弩箭,三棱箭镞在雪光下泛着幽蓝——淬了毒!至少二十张弩,藏在周围屋顶、墙头、树后,形成一个绝杀包围圈!
沈烬衣翻滚躲到石磨后,袖箭连发,击落三支弩箭。但太多了,弩箭如蝗虫扑来,钉在石磨上“夺夺”作响,火星四溅。
谢砚冰白袍一展,竟不退反进。银针从指间激射而出,不是射箭,是射人——每针必中弩手手腕穴位。惨叫声接连响起,七八张弩瞬间哑火。
但埋伏不止一处。
西侧屋顶忽然炸开,三个黑衣人跃下,刀光如匹练斩向谢砚冰后背!东侧墙头也翻进五人,清一色弯刀,结成刀阵围向沈烬衣。
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这不是江湖仇杀,是军队式的围剿!
沈烬衣袖中机括连响,“天女散花”再次爆发。铁蒺藜、毒针、飞刀暴雨般泼洒,逼得刀阵稍滞。她趁机蹿上墙头,却见长街尽头火光涌动——大队人马正往这边赶,铠甲碰撞声在静夜里刺耳。
官兵?不,那铠甲制式……
“是锦衣卫!”谢砚冰厉喝,“跳河!”
他劈手夺过一把弯刀,斩翻两名黑衣人,拽住沈烬衣手腕就往北冲。北边是玉带河,寒冬腊月,河面结着厚冰。
追兵已至巷口,火把照亮半条街。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飞鱼服,绣春刀,正是晋阳锦衣卫百户,陈莽。
“逆贼休走!”陈莽怒吼,“放箭!”
第二轮箭雨袭来,更密更急。
谢砚冰挥刀格挡,刀法竟凌厉无比,完全不似医者。但弩箭太多,一支擦过他左肩,带起一蓬血花。
“你……”沈烬衣看到他肩头伤口泛黑,“箭有毒!”
“快走!”谢砚冰推她一把,自己却踉跄半步。
就这一耽搁,三名锦衣卫已扑到近前。刀光交错,封死所有退路。
沈烬衣牙关紧咬。
袖中最后三枚袖箭,她一直舍不得用——那是师父留给她的保命底牌,“寒梅九针”最后一式“香消玉殒”,以精血催动,威力倍增但伤及根本。
但此刻,不用就得死。
她咬破舌尖,血喷在腕间机括上。机括“咔咔”连响,三枚袖箭同时射出,却在空中诡异地一折,划出三道弧形轨迹,绕过锦衣卫的刀网,直取陈莽面门!
变线箭!
陈莽大惊,挥刀急挡。“锵锵”两声,挡开两箭,第三箭却刁钻地射向他胯下战马!
马惨嘶人立,陈雄被掀翻在地。锦衣卫阵型顿时大乱。
“跳!”
谢砚冰趁机揽住沈烬衣的腰,纵身跃出河堤。两人砸破冰面,坠入刺骨的河水。
黑暗。冰冷。窒息。
沈烬衣不会水,冰水灌进口鼻的瞬间,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一只有力的手死死箍住她的腰,拖着她往上游。耳边是模糊的水流声、冰面破裂声,还有远处陈莽气急败坏的吼叫:
“放火箭!烧!把河面给我烧开!”
火把被绑上油布,如流星般射向河面。冰层开始融化,白气蒸腾。
沈烬衣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感觉,是谢砚冰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用后背挡住一块顺流冲下的浮冰。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水里传来。
她听见他闷哼一声,箍着她的手臂却丝毫未松。

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柴火味。
暖意裹着湿气,有人在旁边拨弄火堆,火星噼啪炸响。沈烬衣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个山洞里,身上盖着件半干的白袍——是谢砚冰的。
而他坐在火堆对面,上身赤裸,肩头伤口已被清洗包扎。火光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跳动,映出那些陈年旧伤:胸口一道刀疤从左肋划到右腹,后背更多,纵横交错,最新那道是冰撞的,青紫肿胀。
但最刺眼的,还是心口那枚梅花胎记。
暗红色,五瓣带蕊,大小位置,和她的一模一样。
“醒了?”谢砚冰没回头,往火里添了根柴,“你昏迷了半个时辰。寒毒入体,我用了三针才逼出来。”
沈烬衣撑坐起来,发现自己也换了衣服——是套粗布男装,干燥暖和。她脸色一变。
“衣服是我请山下农妇换的,花了二钱银子。”谢砚冰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胎记我看见了。你也有,对吗?”
沈烬衣沉默。
火堆安静燃烧,洞外风雪呼啸。
良久,她低声开口:“我师父说,这是诅咒。所有带着胎记的人,都不得好死。”
“苏妄言说得对。”谢砚冰将一根柴折成两段,“但他没告诉你全部——这胎记不是天生的,是刻上去的。”
沈烬衣猛地抬头:“什么?”
“用特殊药水混合人血,在婴儿满月时刺入肌肤,随年龄增长逐渐显现。”谢砚冰转过身,火光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交错,“这叫‘血印’。寒江盟用来标记‘双生祭品’的印记。”
祭品。
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沈烬衣心脏。
“二十年前,寒江盟每十年举行一次‘双生祭典’。”谢砚冰声音平静得可怕,“从盟中选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一对婴孩,刻上梅花血印,养到十八岁,在祭坛上以心血唤醒‘烬雪双剑’。据说,得双剑者可得天下。”
他顿了顿:“十年前那场祭典,本该轮到你和我。”
沈烬衣指尖冰凉:“可我爹……”
“你爹沈霄,是那一任的天枢堂主,负责看守祭品。”谢砚冰看着她,“祭典前夜,他偷走了你,把你送到寒梅山庄,找了个死婴替代。而我这件祭品,被他交给了另一个人——我师父,璇玑谷主。”
“为什么?”沈烬衣声音发颤,“为什么只救我?”
“因为你是女孩。”谢砚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双生祭典,男祭为主,女祭为辅。男祭必死,女祭或可活——前提是,男祭的血流够。你爹想让你活,所以把我交出去当那个必死的人。”
山洞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火在烧,雪在落。
沈烬衣看着谢砚冰心口的胎记,忽然想起师父日记里那句模糊的话:“双生同命,一死一生。”
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场祭典最后没举行。”谢砚冰继续道,“因为寒江盟出事了。有人泄露了盟中机密——关于皇室的一桩丑闻。皇帝震怒,派锦衣卫联合江湖势力,一夜之间将寒江盟屠尽。你爹带着你逃到寒梅山庄,隐姓埋名十年。而我师父带着我躲进璇玑谷,直到三年前……”
他停住了。
沈烬衣看见他握柴的手在微微颤抖。
“直到三年前,谷里来了个戴鬼面具的人。”谢砚冰声音低下去,“他杀了我师父,留我一命,让我带着千机银针出谷,查清当年真相。他说,如果我不查,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鬼面人是谁?”
“不知道。”谢砚冰摇头,“但他给我看了样东西——你爹的锦衣卫腰牌,上面有血。还有一句话:‘梅花开时,双生现世。旧债血偿,一个不留。’”
梅花开时。
正是现在。
沈烬衣忽然全明白了。为什么十年平静,突然出现梅花煞;为什么死者都有寒江盟的痕迹;为什么那妇人要警告他们……
“有人要重启祭典。”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用我们的血,唤醒烬雪双剑。”
“或者,用我们的命,掩盖二十年前的秘密。”谢砚冰将最后一段柴扔进火堆,“陈莽带的不是普通锦衣卫,是‘暗卫’——专门处理脏事的死士。他们不是来抓凶手的,是来灭口的。因为我们都还活着,就是最大的破绽。”
洞外风声更紧了。
沈烬衣抱紧膝盖,盯着跃动的火焰。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在追查杀父仇人,却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该被追杀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她问。
谢砚冰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是半枚青铜令牌。
裂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令牌上刻着半个字,笔画刚硬——
“烬”。
沈烬衣呼吸停了。
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自己那半枚。两半令牌并在一起,严丝合缝。完整的“烬”字在火光下泛着幽光,而令牌背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是地图。
还有四行诗:
“寒江雪埋骨,璇玑针定魂。
双生烬火炽,一剑破乾坤。”
“这是……”沈烬衣抬头。
“寒江盟秘库的钥匙和方位诗。”谢砚冰声音很轻,“我师父临死前交给我的。他说,另一半在那个戴鬼面具的人手里。如今看来,他骗了我——另一半一直在你身上。”
他伸手,指尖轻触完整的令牌:“鬼面人想集齐令牌,打开秘库。秘库里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里一定有我们身世的全部真相,也有二十年前惨案的所有证据。”
沈烬衣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去找?”
“我必须去。”谢砚冰收回手,“但你可以选。现在离开晋阳,隐姓埋名,或许还能活。”
“那你呢?”
“我?”谢砚冰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带着点自嘲,“我这条命,十年前就该祭剑了。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火堆“噼啪”炸响,火星溅到他赤裸的肩头,烫出一点红痕。他没动。
沈烬衣看了他很久。
然后伸手,将两半令牌一起抓在手里。
“我也去。”
谢砚冰怔住。
“我爹用你的命换我活,我欠你一条命。”沈烬衣站起来,将他的白袍扔还给他,“而且,我要知道真相——谁杀了我爹,谁灭了寒梅山庄,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然后……”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血债血偿。”
谢砚冰仰头看着她。火光里,少女的脸还带着稚气,眼神却如淬火的刀。
半晌,他接过袍子披上,也站起身。
“那么,合作?”
“合作。”沈烬衣伸出手,“但有个条件——不许再瞒我任何事。”
谢砚冰握住她的手。掌心有茧,很凉,但握得用力。
“成交。”
洞外,风雪渐歇。
远处晋阳城的灯火在雪幕里模糊成一片昏黄,像沉睡巨兽的眼睛。而更深的黑暗里,有人摘下鬼面具,露出疤痕交错的脸。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铁梅瓣,轻声哼着古老的童谣:
“梅花落,雪花飘,双生童子哭嚎啕……
血染祭坛剑出鞘,谁家新坟又添土……”
歌声散在风里,散在雪里,散在二十年都未曾散尽的血腥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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