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纯粹。
秦洛在绝对的寂静中醒来,眼睛尚未睁开,身体已经完成扫描:草铺的触感,空气中残留的松烟味,石室特有的微凉湿度,还有身旁北斗均匀深沉的呼吸。
他躺了十秒钟,确认没有异常声响,才缓缓坐起。天光还未渗入穹顶开口,石室内是厚重的黑,伸手不见五指。但秦洛不需要光——他侧耳倾听,能分辨出水源处岩缝滴水的声音,每秒一滴,稳定得像心跳。
还有北斗的呼吸。
太深了。深得不像一条狗的呼吸,更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休眠时的悠长节奏。秦洛摸黑伸出手,掌心悬停在北斗口鼻上方,感受气流——平稳,温暖,每两次呼吸的间隔长得惊人。
他缩回手,在黑暗中皱起眉。
这不是正常状态。即使北斗在休息,即使伤口可能消耗了额外体力,也不该是这样的呼吸深度。
秦洛摸到背包,取出最后一根荧光棒。他犹豫了一秒——存货没了,以后需要光源只能靠火——还是掰亮了。
惨绿色的光晕撑开黑暗。
北斗侧卧在草铺旁,身体舒展。绷带还缠在前腿,但纱布干净,没有新渗的血迹。牧羊犬的眼睛闭着,胸廓随着悠长的呼吸缓慢起伏。
秦洛凑近,仔细看北斗的脸。
然后他愣住了。
北斗的眼皮缝隙里,透出极淡的、冰蓝色的荧光。
不是反射荧光棒的光。是自内而外的、极其微弱的发光现象,像深海鱼类的生物光,淡到几乎会被忽略,但在绝对黑暗中清晰可辨。
秦洛屏住呼吸,慢慢退开。他举起荧光棒,照向北斗全身。
皮毛正常。耳朵正常。鼻子湿润。除了呼吸深度和眼缝里的荧光,没有其他异常。
不,等等。
秦洛蹲下身,目光落在北斗的前爪肉垫上。牧羊犬的爪子原本是黑色的角质,现在……在肉垫边缘,与皮毛交接的地方,似乎有一层极其细微的、透明的结晶物,像霜,又像极薄的玻璃膜。
他用指尖轻轻触碰。
冰凉。坚硬。确实是晶体。
北斗在睡梦中动了动爪子,但没有醒。结晶物在荧光下闪着微弱的七彩光,和晶化鼠身上的晶体有相似之处,但更薄、更透明,也更……有序。
秦洛坐回草铺,荧光棒放在膝盖上。绿光照亮他半张脸,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他想起昨天发现的那颗珠子。从贴身口袋里取出,布包打开,乳白色的珠子躺在掌心,依然温热。秦洛将珠子凑近荧光棒观察——内部的光晕似乎比昨晚更活跃了,像有生命般缓慢旋转。
北斗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秦洛立刻收起珠子,但北斗已经醒了。
牧羊犬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秦洛捕捉到了——北斗的瞳孔在睁开后的半秒内,呈现出一种异常的金属质感,像打磨过的黄铜,然后迅速恢复正常琥珀色。瞳孔深处,依然有那层淡蓝色的荧光,像星云悬浮在眼睛里。
北斗打了个哈欠,翻身站起。它伸展身体,动作流畅,受伤的前腿似乎毫无障碍。然后它走到秦洛身边,用鼻子碰了碰他的膝盖,尾巴轻轻摇摆。
“感觉怎么样?”秦洛低声问,手抚上北斗的头。
北斗的体温似乎比平时略高,但仍在正常范围。皮毛触感……更顺滑了?还是错觉?
秦洛摇摇头,决定先处理实际问题。
他起身,检查水源。水洼里的水又积蓄了一些,大约两指深。他用洗净的水壶装水,留出今天饮用的量,剩下的用一块石板盖住,防止蒸发和污染。
然后他开始加固据点。
从甬道入口开始,秦洛用地质锤和从外面收集的石块,在绊线陷阱后方又筑起一道半米高的矮墙。墙不厚,但能减缓闯入者的速度。他在矮墙上留了几个缺口,缺口后面挖了浅坑——如果有人或动物跨过矮墙,落脚点就会是坑。
石室内,他将青铜器残片整理到角落,按功能分类:可改造成工具的,可熔炼的,可保留研究的。那把打磨过的断剑插在腰带上,随时可以拔出。
北斗全程跟着他,但不像以往那样紧贴,而是保持三到五米的距离,在石室内有规律地踱步,鼻子贴近地面,似乎在持续探查什么。
秦洛注意到了。每次北斗走到西北角那片石壁——发现珠子的地方——都会停下来,耳朵转向墙壁,维持几秒钟,然后继续巡逻。
像在监听。
忙到中午,秦洛饿了。压缩饼干已经吃完,他需要食物。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观察北斗在户外的状态。
“走。”他拿起地质锤,拍了拍北斗的后背。
他们从甬道出去。秦洛小心跨过自己设置的陷阱,北斗则轻松地绕开了所有绊线——它记得位置。
外面是阴天。云层低垂,光线暗淡,气温比昨天低。秦洛站在圜丘入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晶化植被特有的、微弱的臭氧气息。
北斗已经冲了出去。
不是以前那种谨慎的探索步态,而是近乎兴奋的小跑。牧羊犬瘸腿的影响几乎消失了,奔跑时四肢协调,速度比昨天快了三成不止。它绕着圜丘外围跑了一圈,鼻子贴地,尾巴高高翘起。
秦洛握紧地质锤,跟了上去。
他的计划是寻找可食用的植物和可能的猎物。这一带植被晶化程度不低,但有些植物的根茎或果实可能还能食用——前提是小心处理表面的晶体。
北斗却有自己的目标。
牧羊犬突然转向,朝圜丘南侧的山坡跑去。秦洛跟上,穿过一片半晶化的灌木丛,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林地。
然后他看到了蝙蝠。
不是普通蝙蝠。体型有鸽子大小,翅膀展开超过半米。皮毛灰黑,但翅膀薄膜上覆盖着细密的、网状的晶体纹路,像镶嵌了碎玻璃的黑色绸缎。它们在林间低飞,动作迅捷无声,数量大约十几只。
晶化蝙蝠。秦洛在文献里读到过,但没见过实体。群居,以晶化昆虫和某些富含能量的植物汁液为食,一般不主动攻击大型生物,除非被惊扰。
北斗停了下来,身体伏低。
秦洛也停下,躲在树干后观察。蝙蝠群在林地中央盘旋,那里有一片开着紫色小花的低矮植物。蝙蝠轮流俯冲,用细长的舌头舔食花蜜。
然后北斗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试探。它缓缓向前挪了几步,踏入林间空地。动作极慢,每一步都轻如落羽。
一只蝙蝠注意到了它。
那只蝙蝠停止采蜜,悬停在半空,头转向北斗,发出人耳几乎听不到的高频声波。北斗的耳朵向后贴了贴,但继续前进。
更多的蝙蝠转过头来。
气氛骤然紧绷。
秦洛握紧地质锤,准备随时冲出去。但北斗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它只是走到那丛紫花旁,低头,嗅了嗅花朵。
然后它伸出舌头,舔了一朵花。
蝙蝠群骚动了。翅膀扇动的声音变得急促,晶体摩擦发出细碎的、像碎玻璃碰撞的声音。领头的蝙蝠——体型最大,翅膀晶体纹路最复杂——俯冲下来,在北斗头顶不到一米处急转弯,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警告。
北斗抬起头,看着那只蝙蝠。牧羊犬的眼睛在阴暗林地中,再次泛出那种淡蓝色的荧光。
领头蝙蝠的动作僵了一下。它悬停在半空,翅膀保持高频振动,但不再靠近。
秦洛屏住呼吸。
北斗缓慢地后退,一步,两步,退到空地边缘。然后它转身,小跑回秦洛身边,尾巴自然下垂,没有炸毛,没有低吼。
蝙蝠群盯着他们看了几秒,然后逐渐恢复采蜜,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发生。
秦洛蹲下身,检查北斗的口鼻。没有受伤,没有异样。
“你在干什么?”他低声问。
北斗用鼻子碰了碰他的手腕,然后转头看向那丛紫花,又看向秦洛,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展示”的意味。
秦洛皱眉。他起身,谨慎地走向那丛花。蝙蝠群没有反应。他蹲下,仔细看。
紫色小花,五瓣,花蕊金黄。叶片肥厚,表面有一层蜡质光泽,但没有明显的晶体覆盖。秦洛摘下一朵,凑近闻——甜香,带着一丝药草味。他用指尖碾碎花瓣,汁液无色,在皮肤上留下清凉感。
可食用吗?不知道。但他确定北斗刚才的举动不是随机的。这条狗在测试什么,或者在展示什么。
秦洛将花瓣包在手帕里,准备带回去研究。他退离空地,北斗跟在身边。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只野兔。
正常的野兔,没有晶化,灰褐色皮毛,体型瘦小。兔子从灌木中窜出,看到他们时愣了一下,然后疯狂逃窜。
北斗瞬间启动。
秦洛甚至没看清动作——牧羊犬像一道黑色的箭射出去,速度之快在空气中拉出模糊的残影。它的奔跑姿态近乎完美,四肢伸展,背部几乎与地面平行,每一步的发力都精准高效。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野兔急转弯,钻进一个地洞。北斗在洞口急刹,前爪铲起一片泥土,停在洞前,没有尝试挖掘。
然后它转身,小跑回来,呼吸平稳,像刚才的冲刺只是散步。
秦洛站在原地,地质锤垂在身侧。
太快了。那不是狗能达到的速度,至少不是受伤的、饥饿的狗能达到的速度。
北斗回到他身边,坐下,抬头看他,尾巴轻轻摆动,眼神清澈,仿佛在问:怎么了?
秦洛伸出手,摸了摸北斗的头,然后顺着脖颈摸到背部。皮毛下的肌肉紧实得像钢铁弹簧,体温依然略高。
“你变了。”他低声说。
北斗舔了舔他的手。
回到圜丘石室已是下午。秦洛用最后一点净水片处理了收集到的雨水,然后开始记录。
他没有纸笔,但有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和一根从青铜器堆里找到的铜锥。用铜锥在石板上刻画,留下永久的刻痕。
第一项:日期。他估算着——末世的第七年,大概秋末。具体日子记不清了。
第二项:北斗的状态。
他刻下符号:呼吸深度增加50%;夜视能力增强(眼内荧光);体温升高约0.5度(触感估算);速度提升,目测比之前快30-40%;与晶化蝙蝠的对峙中表现出异常镇定;对特定植物(紫色小花)表现出兴趣。
第三项:外部发现。
紫色小花,疑似可食用或药用,需进一步验证。晶化蝙蝠群,领地意识强但可沟通(?)。野兔,正常个体,数量稀少。
刻完,秦洛将石板靠在墙角。刻痕在荧光棒的余晖中泛着暗淡的金属光泽。
北斗卧在水源旁,前腿伸在身前,正用舌头清理绷带边缘。秦洛走过去,蹲下,解开绷带。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秦洛屏住呼吸。
三天前的咬痕已经收缩,边缘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在痂的边缘,有几处极细微的、针尖大小的透明结晶,像露水凝结在伤口边缘。
晶体在微弱光线下闪烁。
北斗停下舔舐,抬头看秦洛,眼神平静。
秦洛用铜锥的尖端轻轻触碰一处晶体。
晶体碎了,变成极细的粉末,落在皮肤上。粉末迅速溶解,被皮肤吸收,像从未存在过。而晶体原本所在的位置,皮肤完好,没有破损。
代谢吸收。
秦洛想起那些晶化鼠——它们的晶体是永久性的,与身体共生,死亡后也不会消失。而北斗身上的晶体,是暂时的,可代谢的。
良性变异。
这个词出现在脑海时,秦洛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庆幸,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北斗在适应这个世界,以一种超越自然规律的方式。
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动作轻柔。
“你会变成什么样?”他低声问。
北斗用鼻子碰了碰他的手,然后站起身,走到石室中央,在光柱下坐下——下午的阳光从穹顶开口斜射而入,正好笼罩它。
牧羊犬仰起头,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光与暖。
秦洛看着这一幕。
北斗沐浴在阳光中,皮毛边缘镀上一层金边,眼缝里的淡蓝色荧光在强光下几乎看不见。但它坐在那里的姿态,像某种古老的、仪式化的姿势。
秦洛突然想起墙上那些星图刻痕。
他转头看向西北角。
那片石壁在阳光下只是普通的石头,漩涡纹路清晰可见,中央的凹陷处投下小小的阴影。
但在秦洛的想象中,那颗乳白色的珠子正躺在那里,散发着恒定的微温,像一颗微缩的星辰。
而北斗,坐在光中,呼吸悠长。
仿佛在共鸣。
秦洛走回石板前,拿起铜锥,在已有记录的下方,又刻下一行字:
“地脉节点可能加速生物适应性进化。需密切观察,记录所有变化。”
刻完,他放下铜锥,看向北斗。
牧羊犬已经睁开眼,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那层淡蓝色的荧光清晰可见,像封在琥珀里的星火。
它轻轻摇了一下尾巴。
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我还好。
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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