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一边养身体，一边恶补这个时代的知识。
书房里的线装书成了我了解世界的主要窗口。除了四书五经，我还翻出了《广东通志》《海国图志》这些“杂书”。魏源的《海国图志》让我尤其感慨——这位近代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在1842年就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然而十年过去了，朝廷里又有几个人真正听进去了？
我还让阿福去城里买来了最近几个月的《京报》抄本和广州的《邸报》。消息滞后且经过层层过滤，但还是能拼凑出一些时局轮廓：太平军在广西势如破竹，清军屡战屡败；朝廷内部关于如何剿匪争论不休；而珠江口，英国军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大少爷，您要的这些书可真难找。”阿福抱着一摞书走进书房，额头上全是汗，“《泰西水法》《火器图说》……书局老板都说这些是禁书，差点不卖给我。”
我接过书，随手赏了他几个铜钱：“辛苦了。记住，我找这些书的事，不要对外人说。”
“晓得晓得。”阿福喜滋滋地揣好钱，退了出去。
我翻开《火器图说》，这是明末毕懋康所著，介绍了火铳、火箭等火器的制作方法。图文并茂，但对习惯了现代工程图纸的我来说，这些示意图还是太过简陋。不过，基本原理是相通的——黑火药、枪管、激发装置。
我的军事知识派上了用场。作为一个军事迷，我对从燧发枪到现代突击步枪的发展历程如数家珍。我知道燧发枪的缺点——哑火率高、射速慢、受天气影响大。也知道后装枪、线膛枪、金属定装弹才是未来。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
“怿儿。”父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连忙把书合上，起身开门：“父亲。”
“在看书？”他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的书，“《火器图说》？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我早有准备：“那日听同窗议论，说广西乱匪之所以难剿，部分原因是他们从洋人那里弄到了一些火器。孩儿想着，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父亲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你恢复得如何了？布庄的事，可有想法了？”
“正要向父亲禀报。”我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我这几天画的草图，“这是孩儿设计的几种新式衣裳。”
纸上画着三款设计：一款是改良的长衫，下摆略短，袖口收紧，方便活动；一款是类似现代中山装的立领上衣，但没有那么多口袋，简洁大方；还有一款是结合了西式衬衫和中式对襟的“学服”，适合书院学生。
父亲接过纸，仔细端详：“这些样式……倒是新颖。但有人会买吗？”
“可以先做几件样品，让铺子里的伙计试穿，看看效果。”我说，“另外，孩儿还想在布庄里隔出一个小间，请个裁缝师傅常驻，客人选了布料，可以直接量体裁衣，三五日就能取。这叫‘定制成衣’。”
“定制成衣……”父亲沉吟，“这主意不错。广州十三行那边，有些洋商铺子就是这样做的。但我们小本经营，请裁缝师傅又是一笔开销。”
“可以先从简单的开始。”我早有盘算，“比如只做长衫和裤子，样式固定几种尺寸。师傅也无需大师，找个手艺尚可的学徒就行，工钱不高。等生意好了，再扩大。”
父亲又看了看图纸，终于点头：“好，就按你说的试。需要多少银子？”
“先期二十两应该够了。主要是买些新布料做样品，还有预付裁缝师傅的工钱。”
“我给你三十两。”父亲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做就要做好。记住，这是你第一次主事，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谢父亲信任。”我接过钱袋，沉甸甸的。
父亲起身要走，到门口又停住：“对了，三日后龙溪村祠堂议事，你随我一起去。”
“龙溪村？”
“我们陈氏的祖祠在那里。”父亲解释，“每年这个时候，各房都要聚会议事，商议族中大事。你今年中了秀才，也该在族人面前露露面了。”
我心中一凛。家族议事，这是了解陈氏全貌的好机会，也是我第一次以陈明怿的身份正式出现在族人面前。
“孩儿明白。”
父亲走后，我把钱袋收好，重新翻开《火器图说》。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停在一幅火铳结构图上。
火药、铁砂、引信。
原理简单到可笑，但在这个时代，这就是最先进的单兵武器之一。
我知道黑火药的最佳配比——硝酸钾75%、硫磺10%、木炭15%。我知道怎么提纯硝石，怎么制作颗粒火药以提高燃烧效率。我还知道雷汞的化学式是Hg(ONC)₂，知道它比黑火药敏感得多，是制作火帽的关键。
但知道归知道，做起来是另一回事。制作雷汞需要汞和硝酸，这两样东西在这个时代都不易得，而且极其危险。没有实验室设备，没有防护措施，一个失误就可能把自己炸死。
不能急。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庭院角落堆着一些修缮房屋剩下的材料——几根竹子，一些麻绳，还有半桶桐油。
竹子……麻绳……桐油……
一个念头渐渐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