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您理解，我们真的尽力了。”
对面的三头犬妖用中间那颗头说话，左边那颗头正嚼着我的报销单，右边那颗头在打哈欠。三个脑袋的表情各不相同，但传达的信息一致：你的火灾保险索赔被拒了。
我盯着办公室墙上那个还在冒烟的大洞，以及洞外二十一世纪妖怪都市的霓虹灯光，深吸一口气——然后呛得咳嗽起来，空气里还弥漫着被雷劈过的焦糊味。
“所以，”我抹了把脸上的灰，“因为我的‘道德高地有限公司’是遭天谴引来的雷击，就不属于‘不可抗力’？”
“准确说，是‘由被保险人经营活动引发的定向道德反噬现象’，属免责条款第7条b款。”三头犬的中间脑袋熟练地翻着合同，“顺带一提，您公司名字起得就很有风险隐患。”
我看了看手中的客户评价表——来自一位河妖妈妈的五星好评：“贵司让我叛逆期的水獭儿子终于愿意按时回家吃饭了！附言：雷电劈办公室的场景很有教育意义！”
又看了看保险公司的拒赔通知。
再看了看墙上那个能让鸽子自由进出的大洞。
行吧，今日运势已明：不宜营业，宜被雷劈。
我叫莫德，二十七岁，人类。在一个人、妖、魔、神、鬼、怪、精灵、变异体、外星难民和平共处（偶尔互相啃食）的大都会中，经营着一家小本买卖：道德高地有限公司。
主营业务：为付费客户提供全方位“道德绑架”服务。
不是比喻，是真的绑架。用魔法、咒术、幻象、心理战术以及一点语言学诡计，把目标对象绑到道德的高地上，让他们下不来，最后不得不按客户意愿行事。
合法吗？妖怪都市的《超自然商业法》有个灰色地带叫“情感调解服务”，我们钻的就是那个洞——字面意义上，现在我的办公室墙上就有一个。
“老板，新客户到了。”我的助理兼前台兼法务兼清洁工小纸人从门缝滑进来，它是由一百张道歉卡炼成的式神，说话时身上会浮现不同的“对不起”字体，“是VIP预约，九尾狐族，点名要见您。”
我迅速整理了下被雷劈成时尚破洞装的西装，抹了把脸：“请进会议室——等等，会议室还在吗？”
“被雷顺带劈了，但客户说不介意在‘有现场感’的环境中洽谈业务。”
“现场感”，我品味着这个词，走向实际上已经变成半露天咖啡座的会议室。
客户已经在等我了。
九条蓬松的尾巴在废墟中优雅地展开，每一条都闪耀着月光般的银白。化成人形的女子穿着旗袍，容貌美得能让路灯自觉变亮三度。她面前漂浮着一套完整的茶具，正自顾自沏茶——茶水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一滴不漏落入杯中。
“莫先生，”她声音如风铃，“我是白瑾。久仰贵司在‘情感调解’方面的特殊专长。”
我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三条腿，我小心保持平衡。“白小姐客气了。不知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推过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个道士打扮的青年，背剑而立，眼神冷得能让火锅结冰。
“玄清，青云观第八十三代真传弟子，道门百年一遇的天才。”白瑾的语气像是在介绍一道难吃的菜，“也是我追了五十年没追到的男人。”
我挑眉：“五十年对九尾狐来说不算长吧？”
“是不长，但我上个月发现他在偷偷给一只锦鲤精点赞朋友圈！”白瑾的尾巴突然炸毛，“我，九尾天狐后裔，青丘大学毕业，有房有车有洞府，存款够买下半个妖界银行——输给一条只会转发好运图的鱼？”
我懂了。情伤，不服，以及妖族特有的攀比心。
“您希望我们提供什么服务？”
白瑾眼中闪过狐狸特有的狡黠光：“我要你们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让他心甘情愿娶我。”
我差点从三条腿的椅子上摔下去。
“白小姐，我们通常处理的是‘让邻居停止半夜唱死亡金属’或者‘让上司给加班费’这类业务，婚姻这种大事……”
“钱不是问题。”她弹指，一张黑金色的妖界银行卡飘到我面前，“数字随便填。成功后再加三倍。”
我看着银行卡，又看看墙上那个通风良好的洞。雷击维修费、本月房租、小纸人的工资（它要求用新款荧光道歉卡支付）……
道德？我开的就是道德绑架公司。
“我们需要详细方案。”我接过银行卡，动作流畅得仿佛练过千百遍，“首先，请告诉我这位玄清道士的弱点。”
白瑾微笑：“他最大的弱点——太有道德了。”
完美。这简直是为我们公司量身定做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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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和小纸人躲在青云观对面的奶茶店里，进行实地侦查。
“老板，根据资料，玄清道士每日作息如下：”小纸人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日程表，“5:00起床练剑；6:00诵读《道德经》；7:00为观中扫地；8:00接受信徒咨询；9:00至21:00，除一小时午休外，全部用于修炼、降妖、助人；21:30准时入睡。”
“没有一点娱乐？”
“每周三下午会喂观中的流浪猫，耗时十五分钟。”
我吸了口珍珠奶茶，感到一阵窒息。这种自律到变态的家伙，普通方法根本无效。
“道德弱点分析？”我问。
小纸人翻页：“第一，责任感过强，认为修道者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第二，尊师重道到刻板，师门命令绝对服从；第三，对‘孝道’有执念，因其幼时父母被大妖所害，对未能尽孝耿耿于怀；第四……”
“停。”我眼睛亮了，“第三条，细说。”
两小时后，初步方案成型。白瑾通过视频通话参与讨论，九条尾巴在屏幕里兴奋地摇晃。
“所以我们要制造一个情境，”我指着白板上的思维导图，“让玄清道士认为，娶你是一种‘尽孝’？”
“更准确说，是‘对妖族与道门关系的伟大贡献’。”小纸人补充，身上浮现出伪造的古籍截图，“我们可以从历史文献入手，编造一个‘九尾狐与道门联姻可平息两界千年纷争’的传说。”
白瑾皱眉：“他会信吗？”
“单独不会，”我笑道，“但配上我们公司的‘七大姑八大姨妖灵军团’立体声轰炸套餐，连续七天，每天十二小时不间断洗脑……”
我在白板上写下核心话术：
1. “玄清啊，你父母在天之灵，一定希望看到你成家立业！”（利用孝道）
2. “身为道门代表，与妖族联姻是促进和平的大功德！”（利用责任感）
3. “白瑾姑娘等了你五十年，一个女子有多少个五十年？”（利用愧疚感）
4. “看看这姑娘，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产有家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利用……呃，事实）
白瑾的尾巴摇得更欢了：“我需要做什么？”
“哭。”我严肃地说，“要楚楚可怜，要欲言又止，要表现出‘我爱你但我不逼你’的隐忍。记住，你是被迫联姻的受害者，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英雄。”
“这个我会！”她眼睛发亮，“我在妖族戏剧学院选修过《苦情女主塑造》！”
计划敲定。收费：基础套餐“他都这样了你就让让他吧”妖气萦绕（制造愧疚感） + 进阶套餐“一个巴掌拍不响”复合诅咒（诱发自我怀疑） + 至尊套餐“我这都是为你好”幻术长期植入（最终洗脑），打包价三百万妖币，预付一半。
白瑾转账的速度比我呼吸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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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日。
清晨五点，玄清道士准时出现在青云观前院练剑。剑气如虹，落叶纷纷。
我躲在三百米外的树丛里，对着对讲机小声说：“A组准备。”
“A组收到。”
一群穿着花棉袄、戴着老花镜的妖灵婆婆凭空出现，端着瓜子篮子，在观门口的长椅上坐下。
玄清眉头微皱，但没停下剑招。
婆婆们开始闲聊，声音刚好能飘进观里：
“听说了吗？西街的猫妖嫁给那个程序员了！”
“哎哟，跨种族婚姻不容易啊……不过总比某些人强，一把年纪了还不成家，父母在天之灵都不安生哦。”
玄清的剑偏了一寸。
“就是啊，有些人啊，只顾自己修道，不想着为两界和平做点贡献。”
“我要是他爸妈，非得托梦骂他不可！”
剑停了。
玄清收剑，转身走向观内。背影有点僵硬。
第一天，十二小时不间断。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到“道门弟子应有担当”，从“狐仙姑娘哪里不好”到“你这是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第二天，加入幻象。每当玄清打坐时，眼前就会出现他父母的虚影，泪眼婆娑：“儿啊，娶个媳妇吧，九尾狐挺好的，能生。”
第三天，道德高地有限公司的王牌——“我这都是为你好”幻术植入开始。玄清喝水时，会在水影中看到自己与白瑾白头偕老的幸福画面；练剑时，剑光会映出妖族与道门联姻后世界和平的盛景。
第四天，玄清黑眼圈明显。
第五天，他开始对观里的猫自言自语：“是不是我真的太自私了？”
第六天，他在喂猫时突然说：“其实白瑾姑娘确实……等了很久。”
第七天，清晨。
玄清推开观门，眼窝深陷，道袍凌乱。他一步步走向等在门口的白瑾——后者按照我的剧本，身穿素衣，眼含泪光，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
“我做了桂花糕……”她声音颤抖，“怕你……不喜欢吃甜的。”
玄清盯着她，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有崩溃，有认命，有深深的疲惫。
“白姑娘，”他说，“我们去民政局吧。”
白瑾的尾巴差点当场炸开烟花。
我躲在树后，对着小纸人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手机震动，尾款到账通知。
以及一条来自白瑾的短信：“莫先生，婚礼请您坐主桌！另，介绍个新客户给您，我表哥相中了一个仙女，但对方嫌他脚臭……”
我看了看银行卡余额，又看了看墙上那个还没修的大洞。
“接。”我对小纸人说，“但脚臭业务要加收异味处理费。”
小纸人身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闪光的“OK”。
妖都的霓虹在夜幕中渐次亮起，我的“道德高地有限公司”招牌在雷击后缺了“德”字，此刻正闪烁不定地显示着“道德高地有限公司”。
我点了根烟，望着街上走过的奇形怪状的生物们——会飞的狗，穿西装的山魈，用触手玩手机的眼魔。
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我贩卖着最古老的武器：道德。
并且生意兴隆。
“老板，”小纸人滑过来，“刚收到道士协会的投诉信，说我们‘干扰清修’。”
“回他们，”我吐了个烟圈，“我们这叫‘促进跨种族理解与和谐共处’。”
“还有税务局的，问我们为什么把‘精神折磨’列为‘情感咨询服务’报销。”
“告诉他们是‘深度心理干预技术’。”
小纸人身上的“对不起”字体开始乱码——这是它兴奋的表现。
手机又响了，陌生号码。
“喂，道德高地有限公司，专业解决各种‘不好意思说’、‘说不出口’、‘说了也没用’的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我，石狮子，成精三百年，看上隔壁银行门口那只铜貔貅了。但它嫌我只会蹲着不动，没情调。你们能搞定不？”
我掐灭烟头，微笑。
“当然能，先生。我们最新推出了‘他都蹲了三百年了你还要他怎样’特别套餐，首单八折……”
生意来了，洞还没补。
但谁说办公室一定得有墙呢？
道德无疆，业务也无疆嘛。
我示意小纸人准备合同，望向窗外这座永远不缺奇葩需求的妖怪都市。
今天的风儿，依旧弥漫着金钱与缺德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