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扭头。
遥斗的身影在狂泻的雨水中,变得异常虚幻。雨点穿过他深灰色毛衣的轮廓边缘,像是穿过了一层透明的、摇曳的雾气!他深褐色的头发在雨中开始模糊、融化,像滴入水中的墨迹晕染开来。他那张英俊完美的脸庞,轮廓线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和、模糊,然后溃散,如同沙堡被潮水侵蚀!
“遥斗!”我惊恐地尖叫,声音瞬间被暴雨吞没。
他回过头看我。那张正在消散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歉意?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雨声太大,什么也听不见。
下一秒,构成他存在的光影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灰烬,轰然消散!
哗啦!
那把失去了支撑的透明雨伞,直直地跌落在地面积水里,立刻被汹涌浑浊的水流冲得翻滚出去。
只剩下冰冷的、狂暴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瞬间将我浇透。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校服,直抵心脏。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石像,眼睁睁看着遥斗最后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白,以及地上那颗静静躺在浑浊雨水里的、崭新的银色扭蛋。
他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浴室里水汽氤氲。那颗崭新的银色扭蛋安静地搁在浴缸边缘。
我蜷缩在热水里,蒸汽模糊了视线。耳边反复回响着暴雨中的声音——遥斗最后那平静如水的笑容,气泡破裂般的轻响。
心脏猛地一抽。
指尖下意识地伸向那颗银色小球。冰凉的触感传来。
遥斗…那个记得我所有微不足道喜好、会默默淋湿半边肩膀、在冰冷即将吞噬他时依然坚持赴约的遥斗…他消失得那样彻底。就像一场被强行终止的美梦。而眼前这颗扭蛋,是神明残忍的补偿?还是又一个虚无的轮回?
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壳里。
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疯狂滋生:再试一次!就一次!也许…也许这次出现的,还是他?也许神明听到了我的祈求?也许那只是一次意外?
这个念头带着绝望的偏执,烧灼着每一寸理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混合着对再次失去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近乎自欺欺人的期待。
扑通。
银色小球从湿滑的指尖滑落,坠入浴缸温热的水中。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几秒钟死寂的空白。
紧接着,幽闭的浴室被骤然爆发的光芒吞噬!银白色的光如同液态的火焰,在浴缸水流中疯狂燃烧、沸腾!光芒刺穿水雾,填满整个空间,墙壁、天花板都变成了刺目的亮银白!
哗啦——!
巨大的水声响起,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破水而出!
强光来得快,去得更快。
光芒瞬间收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走。视线里残留着大片灼烧般的白光斑块。我死死捂住眼睛,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
水声滴答。
我颤抖着放下手臂,艰难地向浴缸中心看去——
水波晃动,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水珠顺着他浅栗色的短发滚落,发梢带着天生的自然卷曲。一张洋溢着蓬勃朝气的脸庞,如同春日最明媚的阳光。笑容灿烂得晃眼,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带着毫不掩饰的活力。他穿着浅绿色的连帽卫衣和卡其色工装裤,浑身洋溢着一种户外运动般的清爽气息。
不是遥斗。
不是那张线条深邃、气质沉静如湖泊的脸。
所有的期待,所有的侥幸,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沉甸甸地砸在胃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痛得无法呼吸。
“哟!初次见面!”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笑容爽朗得仿佛能驱散浴室里所有的阴霾,声音清亮悦耳,“我是光希!你的新七天男友,请多关照咯!”
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
看着眼前这张全然陌生、却同样英俊的脸庞,遥斗最后那个安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浮现脑海。喉咙里堵得发慌。
我僵硬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一种真实的力道。
“我叫…小野寺葵。”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知道!葵!”光希的笑容更加灿烂,反手握住我的手,用力摇晃了一下,“放心,从今天起,我会让你每一天都闪闪发光,充满惊喜!”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永不枯竭的热情。
光希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彩色石子,漾开一圈圈截然不同的涟漪。他带来的,是与遥斗那份沉静温柔完全相反的热烈风暴。
“葵!这边这边!”放学铃声刚停,光希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就穿透了教室的喧嚣。他斜挎着背包,倚靠在我们班门口,浅栗色的卷发在夕阳余晖里跳跃着金光,引得走廊上不少女生侧目。
“光希君?”我有些意外地走过去。
“别叫‘君’啦,生分!”他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提包,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走,带你去个好地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外跑。
“哎?等等!去哪?”我被他拽得踉跄。
“秘密!”他回过头,笑容狡黠,那颗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保证是你从未见过的东京!”
他带着我一路狂奔,在迷宫般的城市轨道间穿梭。夕阳把高楼大厦染成一片暖金。最终,我们挤进了JR山手线最前方车厢的连接处。这里没有座位,人也不多,只有巨大的弧形挡风玻璃横亘在眼前。
“站稳喽!”光希的声音带着兴奋的轻颤。
列车启动,加速。挡风玻璃前方,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同沉默的巨人,在暮色中拉开巨幕。轨道在城市森林的缝隙中高速穿行,巨大的玻璃窗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移动的观景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斜斜地泼洒在无数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万千道流动的金红色光辉,瞬间点亮了整个视野!
“哇!”我被眼前的壮观景象冲击得忘了矜持,忍不住低呼出声。黄昏中的东京,像一块被打翻的巨大调色盘,在疾驰的列车前方铺展开极致恢弘的动态画卷。
“怎么样?棒呆了吧!”光希靠在车厢壁上,侧着头看我惊叹的脸,得意地扬起了眉毛,浅褐色的眼睛里映着流动的城市灯火,“这是我最爱的‘隐藏景点’!”他像个分享宝藏的孩子。
第二天午休。
“葵酱~”光希轻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方形盒子出现在我的课桌上。靛蓝色的硬纸盒,系着银色的缎带,上面还用深绿色的丝带点缀着一小片蕨类植物的叶子,精致得像高级礼品店橱窗里的陈列品。
“这是…什么?”
“诗集!”光希在我前排的椅子反坐下来,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拆开丝带,“你不是说很喜欢…嗯,那个谁的诗?”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石川啄木?北原白秋?”
我小心地翻开硬质的封面,一股淡淡的油墨清香传来。扉页上,一行漂亮的印刷体花体字写着:“致我的缪斯——葵”。署名是“你的光希”。
“下午放学后,操场边的樱花树下!”光希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有礼物要给你,真正的!”
放学后的操场,微风拂过,卷起几片凋零的晚樱花瓣。我走到约定的那棵高大的染井吉野樱树下,光希已经等在那里,背对着我。
“光希?”我轻轻唤了一声。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微微仰起头,目光放远,仿佛眺望着某个超越现实的远方。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舞台上朗诵诗歌的激情:
“啊!我的爱!”
“如同这暮春最炽烈的晚樱!”
“如火燃烧!如霞绚烂!”
“短暂的花期,是我献给你的绝唱!”
“纵使凋零,灵魂也…”
“噗…”我看着他夸张的动作和抑扬顿挫到有些刺耳的语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光希的朗诵戛然而止,脸上庄严的表情瞬间垮掉,变成了错愕和一丝委屈。“喂!葵!我很认真地在表达心意诶!”他扁着嘴,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小孩,“这可是我…嗯…精心准备的!”
看着他垮下来的表情和微微泛红的耳根,那份刻意营造的戏剧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可爱的真实。我努力憋住笑:“对不起…但是…光希君,这诗…不太像北原白秋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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