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过,没多久后,我妈又怀孕了。
我爸小心地把符纸点燃,让灰落在碗里,对着那几个牌位拜了又拜,这才把碗端进柴房。
我妈躺在垛子上,手脚都被我爷按住,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张大嘴不断挣扎。
“快点,这要趁热才管用。”
我爸应了声,捏住她的下颌,把水灌了进去。
滚水灌进去之后,他俩的任务就完成了,没人再去管我妈死活。
我爸从小布包里抽出跟烟,给我爷点上:“这就成了吧?那张婆子可不能骗咱吧?”
我爷吐出口烟,摆摆手,让我爸放宽心,还没等他说什么,门外突然响起几声汽笛。
汽笛声过后,就是女人的哀嚎声和哭泣声。
是上货的人来了。
每隔上两三个月,这辆车都雷打不动地从我们村子经过。
这是村长和他们谈好的补货时间。
村子里的女人,一多半都是这样来的。
有的跑,然后被打成了废人,确认不能生育之后,就得有新货补上。
我爸想凑热闹去看看,被我爷一杆烟枪敲到后背制止:“看好你婆娘!这好不容易又怀上,别乱生幺蛾子。”
他悻悻地应了,转头看见我面目又突然扭曲起来:“窝在哪看啥,没眼力劲的东西,不知道去照看一下你妈?”
我不敢反驳,顺从地走到草垛边蹲下。
我妈嘴角到脖子一片被烫出几个大泡,红肿一片。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衣服被扯开,腰上还有几个的手印。
我把衣服给她盖好后,她拉着我,一手指着嗓子却半天出不了声,看得我实在着急:“妈,你到底要啥?”
她听了我的话突然又不动了,从眼眶里渗出两行泪出来。
她甩开我的手,一点一点又挪回墙角里待着了。
我妈应该挺恨我吧,我猜。
她被我爸打的时候,堵住了嘴巴,恨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被我爷欺负的时候,恨会从身体上表现出来。
和我坐在一起的时候,即使她不说不看不做,恨意也会像脐带一样,紧紧缠在我的脖子上。
如果恨能杀人,那她应该早在怀我的时候就把我弄死了,我自嘲笑笑。
但我没办法。
我木然地站起来,对我爸说:“我妈什么都不要,那现在我还做点啥吗爸?”
他和我爷正说地起劲,懒得看我一眼,只摆摆手让我走。
我添了把柴,这才提着篮子向外走去。
村子里的小广场上围成了一个圈,不管是有老婆还是没老婆的,村里但凡是个男人,基本上都在这里。
被围起来的台子上,站着三个女人。
两个哭得浑身颤抖,不停地祈求男人们放了她们,另一个好像直接死心了一样,不哭不闹,呆呆地站在那。
这是我十几年里见过的唯一一个这么快接受现实的女人。
不闹好,不闹才能活得更久,就像我妈一样。
活下去,才有希望。
几十张红票子,换了一个生命,她们被买下,然后被像牲口一样拖走。
路过我的时候,其中一个女人一把拽住我的衣服:“小妹妹,你救救我好不好,我有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们啊!”
“你救救我啊——”
他们包过来,嬉笑着,嘴里不干不净地调侃着,女人的哀嚎和惨状,被他们当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救不了你,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你。
我沉默地把袖子一点点从她手里拽回来,提起地上的篮子和小刀转身向后山走去。
该割猪草了。
我妈之前硬生生把自己搞流产好几次,这一次我爸终于吸取教训,柴房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柴火,没有木棍,只有软的不能再软的猪草。
柴房里火烧得很旺,所以我猜,这一次,我爸大概又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