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沪市的梅雨季,陆家老宅的青砖地总是泛着潮气。
陆沉舟站在二楼回廊,看着管家扶着弟弟陆沉远匆匆穿过庭院。
弟弟苍白的脸尤为突出,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虚弱。
“大少爷!”管家在经过的时候突然抬头:“老爷叫您去书房。”
书房里,父亲陆振的烟斗冒着袅袅青烟,烟雾笼罩着他紧皱的眉头。
继母李淑云坐在一旁,手里织着毛衣,针尖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
“坐。”
陆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工商局马上要查那批走私布料的事,沉远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替他担下,去西北纺织厂,就当是历练。”
“不!”
陆沉舟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到“啪”的一声,烟斗重重砸在桌上,烟灰四溅。
“你弟弟为了救你才落下病根,当年他才八岁!现在让你去顶罪怎么了?”
陆振气得满脸通红:“明天就走,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陆沉舟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天前在弟弟房里发现的秘密——樟木箱底藏着的病历显示,弟弟的肺病早在九年前就已经痊愈。
可这些年,全家人的目光都围绕着这个“病弱”的弟弟,而他这个长子,不过是陆家可有可无的影子。
“可是,明明是沉远签的字......”
为什么最后承担的人是他?
陆沉舟的话刚说出口,陆振就稍微退了一步,缓和了一下气氛:“这是董事会的决定,你去西北历练两年,回来还是陆家的接班人。”
陆沉舟冷笑。
二十年来,每次考年级第一,换来的是“别累着弟弟”;拿到区里的数学竞赛金奖,听到的是“沉远需要静养”。
就连小时候被弄堂里的野狗咬伤,父亲也是先冲去安抚被吓哭的弟弟。
说什么接班人?
李淑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忽然开了口:“正好,你也到了结婚的年龄,过去的话,还能结个婚。”
“你应该没有忘记,家里有个娃娃亲的吧?”
陆沉舟的心微微一颤,对上继母的眼神。
李淑云继续说道:“那姑娘现在也长大了,前些天那家人来信,问家里人什么时候过去,说起来,她好像也是因为在家做错了什么事情被放到那边的,正好你们也不会互相嫌弃彼此。”
正在这时,刚刚被管家扶着回房间的陆沉远突然进来,气都没有喘匀乎就开了口:“我......我和哥哥一起去吧,这个婚约,我来履行。”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他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砒霜。
李淑云恶狠狠的瞪着管家:“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过来?”
管家万分抱歉:“夫人,没能拦住!”
陆沉舟看向这个弟弟,不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
他记得很清楚,那姑娘叫苏婉宁。
当年他也只有八岁,家里生意遭了大难,是苏婉宁的父亲伸出援手,才让家里度过了难关,两家也约定好了娃娃亲。
本来苏家实力强大,家里人一直想让陆沉远去的,只不过他一直觉得苏婉宁小时候不好看,长大了肯定也不好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抗拒,只不过,父亲不知道。
“胡闹!”
陆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陆家的婚约岂容儿戏!这么换来换去的?”
陆沉远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进一步说道:“爸!大哥从小就优秀,留在这里才能发挥出他的价值。”
“我一个人去也行,两件事都能办了。”
李淑云第一个反对:“不行啊!那边风沙那么严重,你去了之后,不出两年,人就没了啊!你难道忍心看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妈,你别闹。”
陆沉远一副受苦的样子:“我可以的。”
盯着他精心打理的卷发,陆沉舟突然笑出声来,惊的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去也可以。”
陆沉舟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但我要城南的纺织厂、城西的机械厂,还有东郊的电子厂。另外,家里三分之二的流动资金,都转到我的名下。”
“你!”
陆振的脸涨得通红,“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李淑云突然娇笑着凑过去,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老陆,孩子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我们家厂子那么多,给他三个也没事。”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陆振的手背:“而且,有这三个厂子和钱,沉舟到了西北也能站稳脚跟,说不定还能把生意做大呢。”
陆振的眼神开始动摇,思考了起来。
陆沉舟在心里冷笑。
他要的这三个厂子是陆家最后的优质资产,而剩下的那些,表面上光鲜亮丽,实则早已经入不敷出,卖都卖不出去,除非价格极低。
“好!”
陆振终于拍板:“明天就去办手续,你后天必须启程!”
“放心,手续办成功,我立刻就启程!一点儿都不等!”
陆沉舟起身,与陆沉远对视一眼。
后者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深夜,管家将当年的婚书给送过来。
和婚书在一起的,还有小时候他们三个人一起拍的照片。
照片分为了两份,一份有苏婉宁的在陆家,另一份被苏家带走,作为以后相认的凭证之一。
第二天银行刚开门,陆振和陆沉舟两个人就已经坐在了柜台前面。
金属柜台映出陆沉舟嘴角上扬的弧度,意识到这一点,他急忙捂住了嘴。
以为是后悔自己做的决定,陆振冷哼一声,把面前的东西往他身前一推:“后悔也没用了!赶紧签字!”
“爸,我不会后悔的。”
陆沉舟忍住自己的笑容,努力不让他看出什么来。
过户手续完成后的当天,陆沉舟就将三个厂子直接转卖,全部换成了钱,存进银行。
带着满是存折的包裹,陆沉舟已经到了火车站。
站台广播里机械地播报着车次信息,陆沉舟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穿过涌动的人潮。
陆沉远攥着保温杯,白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眼眶泛红的模样活像要送兄长奔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