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的余韵在身后渐渐沉入寂静,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满地潮湿的冰凉和一种奇异的、被短暂净化的空气。但走廊前方,黑暗依旧浓稠,甚至因为刚才那阵恢弘的嗡鸣,而变得更加……“敏感”。
是的,敏感。陈烛找不到更确切的词。空气中那些无形的恶意、窥探和低语,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被惊动的兽群,在短暂的退却和沉寂后,开始用一种更加隐蔽、更加警惕,也更加危险的方式重新围拢、观察。他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的“视线”从墙壁深处、从天花板阴影里、从地板缝隙中渗出,黏附在他们的皮肤上,缓慢移动,带着评估和一种近乎饥渴的耐心。
他和苏明夜贴着墙,在昏暗的环形走廊里移动。方向是返回总序厅。并非因为那里绝对安全,而是因为何尊是唯一确认被“唤醒”且稳定的“锚”,是他们目前认知中相对可靠的据点。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字条上提到“华夏之锚,星罗棋布”,而何尊是其中之一。他们需要回到那里,以那里为参照,思考下一步。
苏明夜走在前面,步伐依旧稳定,但陈烛注意到,她握着那柄榫卯锤和字条警徽的手,指节有些过度用力地发白,呼吸也比之前稍显粗重。刚才那一下“礼法共鸣”的敲击,显然消耗巨大,不仅仅是体力,更似乎是某种更深层的精神力量。
“你怎么样?”陈烛压低声音问。
“还行。”苏明夜简短回答,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前方和两侧的展厅入口,“头有点疼,像熬夜看了三天案卷。不过……感觉比以前清晰。”
“清晰?”
“嗯。”苏明夜似乎在斟酌词句,“以前用警徽,只是觉得那光能‘干扰’它们,像手电筒照蟑螂。但刚才……我说出那句话,敲下去的时候,感觉不一样。我不是在用‘光’干扰,我好像……在引用一条‘规则’?一条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刻在什么东西上,写进血脉里的……‘规矩’。我只是把它‘拿出来’,‘读’了一遍,然后……这里,”她轻轻晃了晃紧握的左手,字条和警徽在其中,“它们就帮我‘盖章生效’了。”
她描述的这种感觉,与陈烛“听”到何尊宣告、“感知”青铜鼎记忆时有些类似,但路径不同。陈烛是“共鸣”与“聆听”,苏明夜更像是“援引”与“执行”。一个连接历史的“魂”,一个捍卫文明的“法”。
“代价不小。”陈烛看着她微微苍白的侧脸。
“比被那些东西撕碎强。”苏明夜语气平淡,但陈烛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在硬撑。
前方又到了十字路口。左侧书画厅,右侧陶瓷厅,前方是来路。陶瓷厅侧门依旧洞开,里面一片死寂,那堆碎瓷片散落的地方,在昏暗光线下只是一团模糊的白色。书画厅里,纸张摩挲的沙沙声又响起了,比之前更密集,更……“焦躁”?仿佛有许多无形的手在同时翻动书页,寻找着什么。
而正前方通往总序厅的走廊,那团曾堵在青铜器展厅门口的、凝实浑浊的阴影消失了,但走廊本身的光线似乎比他们离开时更加暗淡,仿佛灯光本身在被某种东西缓慢“吸食”。空气里,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似乎浓了一丝。
“走中间。”苏明夜做出判断,“回总序厅。何尊还在发光,那里是已知的安全区。”
陈烛点头。两人再次踏入那条通往总序厅的主廊。
一步,两步……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应急灯的光圈收缩得越小,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空气也变得更加凝滞、冰冷,还多了一种……陈腐的甜味?像是放久了的鲜花混合了消毒水,一种极其不协调、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且,太安静了。
之前还能隐约听到的、来自其他展厅的各种细微怪声,此刻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自己尽量放轻、却依旧在死寂中被放大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份安静本身,就是一种压迫。
苏明夜放缓了脚步,示意陈烛也慢下来。她的耳朵微微动着,刑警的本能在疯狂预警。陈烛也再次闭上眼睛,强忍着残留的头痛,努力“感知”。
冰冷。空洞。还有一种……缓慢的、如同潮汐般的“脉动”?那脉动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方向,而是仿佛从墙壁、地板、天花板,从这座博物馆建筑本身的每一个角落里渗透出来,微弱,但无处不在。这脉动带着一种极其隐晦的、扭曲的“意识”,它似乎很“老”,很“疲惫”,但充满了某种……顽固的、想要将一切“固化”下来的执念。
“不对劲,”陈烛睁开眼,声音压得更低,“这博物馆……好像‘活’过来了?不是那些诡异的东西,是建筑本身……有一种很模糊的‘意识’在动。”
苏明夜眼神一凝,没有质疑陈烛的感知。她停下脚步,抬起左手,将那张字条稍稍展开一角,让“宅兹中国”四个字和自己警徽的微光混合在一起,向前方昏暗的走廊“照”去。
混合的光芒微弱,但似乎比普通灯光更能穿透这种诡异的昏暗。光芒所及,前方走廊的墙壁、地面似乎……“正常”了一些?那种无处不在的凝滞感和陈腐甜味也稍稍减弱。
“有用,但很耗神。”苏明夜迅速判断,“走快点,但别跑,保持警惕。”
两人加快步伐,几乎是踮着脚在走廊里小跑。总序厅入口的轮廓在越来越暗的光线尽头浮现,那扇高大的双开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何尊散发出的、那温暖而稳定的玄黄微光。看到那光芒,两人心头都是一松。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入口还有不到二十米的时候——
“咯啦……咯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像是某种坚硬骨骼在摩擦、又像是生锈铰链在缓慢转动的声响,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不是来自总序厅里面,而是来自总序厅门外,那一片被更浓阴影笼罩的走廊两侧!
苏明夜猛地停下脚步,手铲和榫卯锤同时横在身前,将陈烛挡在身后。陈烛也瞬间绷紧,看向声音来源。
借着何尊从门缝透出的微光,他们看到,前方走廊两侧原本光滑的墙壁上,那些作为装饰的、凸起的石膏线脚和墙裙,此刻正以极其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
不,不是蠕动,是“生长”!
那些石膏线条像活过来的藤蔓,又像是拥有了生命的骨骼,从墙壁表面缓缓“剥离”,延伸出来,相互扭曲、交缠,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啦”声。它们生长的方式毫无规律,有的形成尖锐的、矛刺般的突起,指向走廊中央;有的则像触手般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缓慢拖行;还有的则沿着墙壁向上攀爬,在天花板附近纠结成一片片扭曲怪异的网状结构,仿佛要将整个走廊上空封死。
不仅仅是墙壁。地面光滑的瓷砖缝隙里,也开始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类似半凝固血浆的物质,它们并不流淌,而是像有生命般,沿着特定的、看似杂乱实则隐有规律的轨迹“爬行”,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幅幅扭曲诡异的、仿佛孩童涂鸦般的“图案”。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冰冷的胶水。那股陈腐的甜味猛地浓烈了十倍,几乎化为实质,钻进鼻腔,直冲大脑,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退!”苏明夜低喝,但她话音未落,身后他们来时的方向,也传来了同样的“咯啦”声和粘稠液体爬行的“淅淅索索”声!回头一看,身后的走廊墙壁和地面,也开始发生同样的诡异变化!他们被前后夹在了中间!
而且,变化在加速!前方那些“生长”出的石膏“触手”和“尖刺”,开始缓缓地、坚定地向着走廊中央,也就是他们所在的位置,合拢、挤压过来!头顶的网状结构也在向下垂落,如同一个正在收紧的、由骨骼和石膏构成的牢笼!
“冲过去!”苏明夜瞬间做出决断。后退是未知的黑暗和更多可能被惊动的诡异,前方至少有何尊的光芒和相对熟悉的总序厅!只有不到二十米!
“跟紧我!”她厉声道,同时左手猛地将字条和警徽的光芒催发到极限!虽然微弱,但玄黄与秩序混合的光晕在她身前撑开一片勉强能让人看清前路、抵御部分粘稠空气的小小区域。她右手则挥舞着那柄看似可笑的榫卯锤,狠狠砸向最先探到面前的一根石膏尖刺!
“砰!”
石膏尖刺应声碎裂,但碎裂的石膏碎末并未落地,反而在空中悬浮、扭曲,迅速重新凝聚,变成更多、更细小的尖刺,再次刺来!与此同时,两侧和头顶更多的“触手”和网状结构加速合拢,地面上的暗红粘液也像有感知般,试图缠绕他们的脚踝!
苏明夜的动作快如闪电,手铲格挡,榫卯锤猛砸,将不断再生、变异的石膏攻击一次次击碎,同时脚下快速移动,试图在合拢的牢笼中寻隙穿行。但攻击太密集,再生太快,而且那些暗红粘液极为难缠,一旦沾上,就传来一股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吸附力,仿佛要将人牢牢“粘”在原地。
陈烛紧跟在她身后,他没有武器,只能尽力躲避。他捡起地上的一块较大的石膏碎块(避开那些有暗红粘液的),狠狠砸向侧面袭来的“触手”,但效果微乎其微。他的“感知”在疯狂预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整条走廊,不,是这附近的建筑结构,都“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扭曲的、想要将一切闯入者“固定”下来、变成这诡异结构一部分的恶意。
这不是某个具体的“诡异”,这是环境的“活化”和“敌意”!
“这样不行!”陈烛喊道,他感觉到苏明夜撑开的光芒在快速消耗,她的动作也开始出现一丝迟滞,额头汗水涔涔。“这东西打不死!它在用整条走廊困我们!”
苏明夜也意识到了。她的攻击虽然能暂时击碎这些活化结构,但根本无法造成真正伤害,反而像是在激怒这片“活着”的建筑。合拢的速度越来越快,可供穿行的缝隙越来越窄,距离总序厅门口还有十几米,却仿佛天堑。
“用那个!”陈烛猛地看向苏明夜左手紧握的字条和警徽,“用刚才的方法!定住它!哪怕一秒!”
苏明夜眼神一凛。刚才在青铜器展厅,她是“敲击”了一个明确的“概念”——礼器之尊。但这里呢?这条活化走廊的“核心”是什么?是建筑?是空间?是“墙”?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时间细想。一根粗大的、由数条石膏“触手”拧成的“巨蟒”般的结构,从上方狠狠砸落!苏明夜用手铲勉强架住,但巨大的力量让她手臂一沉,脚下踉跄,差点被地上蔓延的暗红粘液缠住。
“墙……”苏明夜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陈烛父亲字条上的话,“华夏之锚,星罗棋布”!锚,是定位,是固定,是“定”住一方空间!墙是什么?是界限,是守护,是“定”出内外!
“以此墙为界——!”
她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在骨骼摩擦和粘液蠕动的噪音中撕开一道口子!她不再攻击那些活化结构,而是将左手紧握的字条和警徽,连同那微弱却坚定的光芒,狠狠“按”向了左侧正在不断生长、挤压过来的墙壁!
不是物理上的接触,而是一种精神上、意念上的“烙印”!
“内外有别,邪祟止步!”
“嗡——!!!”
一声与青铜嗡鸣不同,更加低沉、厚重、仿佛大地脉动般的轰鸣,从她手掌“按”下的墙壁位置轰然炸开!不是音波,而是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力场”,以那一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
所过之处,那些疯狂生长、蠕动的石膏结构,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住!那些沿着地面爬行的暗红粘液,也瞬间停止了流动,表面甚至出现了一层极淡的、类似水垢的灰白硬化层!就连空气中那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甜味和陈腐气息,也被这股沉重的力场短暂地“压”了下去,变得稀薄!
整个走廊活化、挤压的过程,被强行“定”住了那么一瞬!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两秒,那些结构就开始重新颤抖,试图挣脱这种“定义”的束缚,暗红粘液也开始软化,但这两秒,足够了!
“走!!!”
苏明夜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金纸,身体摇摇欲坠,但她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抓住陈烛的手臂,带着他如同离弦之箭,从那短暂凝固的活化结构缝隙中,冲了过去!
陈烛能感觉到苏明夜手掌传来的冰冷和颤抖,能闻到她嘴角鲜血的腥甜气息。他反手用力扶住她,两人跌跌撞撞,扑向那扇透出玄黄微光的双开门!
身后,那被强行“定”住的活化走廊,爆发出更加猛烈、更加愤怒的“咯啦”巨响和粘液沸腾般的“咕嘟”声,凝固的结构瞬间崩解,又以更狂暴的姿态重新生长、合拢,无数尖刺和触手如同潮水般追着他们的背影汹涌扑来!
“砰!”
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虚掩的总序厅大门,翻滚进去,然后陈烛看也不看,回身用肩膀狠狠撞在厚重的门扇上!
“哐当!”
双开门轰然关闭,隔绝了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可怖景象和声音。几乎在门合上的同时,门外传来无数尖刺和触手疯狂撞击门板的恐怖闷响,整扇厚重的实木门都在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但门,没有被撞开。
那温暖、稳定、厚重的玄黄微光,如同母亲的怀抱,瞬间将两人包裹。门外那疯狂、暴虐、冰冷的气息被牢牢隔绝,门内是令人几乎落泪的安宁与平静。
何尊依旧静静地矗立在中央光柱下,表面的微光柔和地流淌着,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护者,从未移动,却撑起了这一方不容侵犯的净土。
苏明夜靠在紧闭的门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声喘息都扯动着胸腔,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她嘴角的血迹未干,脸色惨白得吓人,左手依旧紧紧攥着字条和警徽,但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微微松开时,那张字条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了一些,仿佛也消耗了某种力量。警徽的光芒也微弱到了极点。
陈烛也好不到哪里去,背靠着门滑坐在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脑袋里像是有一万只钟在同时敲响,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看向苏明夜。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苏明夜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先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一点血沫。她用手背擦了擦,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呼吸,然后才用同样嘶哑的声音说:“死不了……就是感觉……身体被掏空。字条……好像也暗淡了。”
陈烛看向她手中的字条。果然,“宅兹中国”四个字虽然依旧清晰,但之前那种温润的、仿佛自行发光的感觉减弱了很多,更像是普通的、写得好些的字。警徽更是光芒微弱,几乎与普通金属无异。
“你刚才……‘定义’了墙?”陈烛回想起那惊险一幕。
“算是吧。”苏明夜苦笑,靠在门上缓缓坐下,与陈烛并肩,“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理……就觉得,墙应该有个‘墙’的样子,该是死的,该是界限……然后就把这念头,连同对何尊这个‘锚’的信任,一起‘砸’上去了。没想到……真有点用。但这消耗太大了。”
陈烛沉默。苏明夜的方法,看似简单粗暴,却蕴含着某种直指本质的力量。她不是去理解墙壁的“历史”或“记忆”,而是直接“规定”它此刻、此地“应该”是什么。这是一种更主动、更富有“攻击性”的运用方式,但显然对使用者要求极高,且代价沉重。
两人就这么靠着门,坐在冰冷的地上,在何尊温暖的微光笼罩下,静静地恢复着力气,平息着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
门外,那疯狂的撞击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才渐渐减弱,最终化为一种不甘的、缓慢的刮擦声,然后彻底消失。走廊恢复了死寂,但那种被“活”过来的建筑窥视、围困的感觉并未散去,只是被何尊的力量挡在了外面。
总序厅内,只有他们粗重渐渐平复的呼吸声,和何尊永恒般静谧的微光。
过了好一会儿,苏明夜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平稳了许多:“看来,何尊的力量范围有限,大概只能覆盖这个总序厅。外面……整个博物馆,可能都像刚才那条走廊一样,‘活’过来了,或者在被那种力量侵蚀、控制。”
陈烛点头,看向总序厅四周。墙壁是普通的博物馆装饰,地面光洁,除了中央的何尊,四周还陈列着一些其他重要文物的复制品或介绍展板。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与门外那个诡异恐怖的世界格格不入。但正因如此,更显得外面的危险无孔不入。
“我父亲的字条说,‘华夏之锚,星罗棋布’。”陈烛缓缓说,“何尊是一个‘锚’,定住了这里。青铜器展厅里,那些青铜器,尤其是那尊鼎,可能也算是一种比较弱的‘锚’或者‘痕’。但显然,它们不够强,或者没有被完全唤醒,所以展厅本身还是会被侵入。我们需要找到更多、更强的‘锚’,或者想办法强化现有的。”
“怎么找?”苏明夜问,“你父亲只让你去鼎那里。还有别的线索吗?”
陈烛摇头,眉头紧锁:“字条上的信息就那么多。而且,‘用血和知去问’……代价太大了。我刚才和鼎的沟通,差点被它破碎的记忆冲垮。你刚才‘定义’墙壁,也吐血了。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看向何尊:“不过,刚才在青铜器展厅,你敲响‘礼器之尊’的时候,我好像……隐约感觉到了一些其他的‘呼应’,很遥远,很模糊,但确实存在。像黑暗里的几颗星星。也许,当我们唤醒一个‘锚’,或者像你那样引动某种‘规则’时,可能会被其他还在坚持的‘锚’或者‘痕’感应到?”
苏明夜眼睛一亮:“有可能!那如果我们在这里,在何尊旁边,尝试用某种方式……‘发声’呢?不是战斗,只是发出一个信号,告诉其他可能还在的‘守护者’,这里还有人,还有‘锚’亮着?”
这个想法很大胆。在完全未知、且充满敌意的环境下主动发出信号,可能招来更多的危险。但同样,也可能找到同伴,或者获得指引。
“风险很大。”陈烛直言。
“但留在这里,等体力恢复,然后像没头苍蝇一样出去乱撞,风险更大。”苏明夜看着陈烛,眼神坚定,“我们不知道这‘夜幕’会持续多久,外面那些东西会不会越来越强。何尊能守住这里,但能守多久?我们又能在这里躲多久?食物和水呢?”
她说的都是现实问题。陈烛无法反驳。他看向那尊沉默的何尊,感受着它散发出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这力量是守护,但或许,也蕴含着“召唤”或“共鸣”的可能?
“怎么‘发声’?”陈烛问。
苏明夜也看向何尊,思索着:“你父亲让你用‘血’和‘知’与鼎沟通。何尊……你之前是‘听’到了它的宣告。或许,我们可以试试……一起?”
“一起?”
“嗯。”苏明夜点头,“你尝试用你的方式,去‘听’,去‘共鸣’,去连接何尊更深层的东西。我试着用我的方式,用‘法’和‘定义’,将我们想要传递的‘信息’——比如我们还活着,我们在何尊这里,我们需要指引——附着上去,然后通过何尊这个已经被唤醒的、强大的‘锚’,把它‘送’出去。就像……用一个大功率的电台发报。”
这个比喻让陈烛有些想笑,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并非全无道理。何尊是“锚”,是强大的文明坐标,或许真的能作为某种“中继”或“放大器”。
“但这样做,可能会对何尊造成负担,也可能让我们再次暴露,引来更可怕的东西。”陈烛说出顾虑。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苏明夜看着何尊,又看向陈烛,“但我觉得,它……在等着我们这么做。”她指了指何尊表面那温润流淌的微光,“你不觉得,这光虽然稳定,但有点……太安静了吗?像在沉睡,又像在等待被‘使用’?”

陈烛仔细感受。确实,何尊的力量浩瀚而沉稳,但总有一种“未尽”之感,仿佛它本应能做更多,而不仅仅是守护这一方小小空间。
他想起“听到”的那句宣告——“余其宅兹中或(国),自之乂民”。我要住在这天下中心之地,由此治理四方百姓。这是主动的宣告,是带着责任和义务的“定义”。何尊的力量,或许本就蕴含着“辐射”与“引领”的意志。
沉默了片刻,陈烛缓缓点头。
“好。我们试试。但必须谨慎,一旦感觉不对,立刻停止。”
苏明夜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腿一软。陈烛扶住她,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到何尊的展台前,在温润的玄黄微光笼罩下,并肩站定。
陈烛伸出手,指尖还残留着咬破的伤口,他再次将手指,轻轻按在何尊冰凉的青铜器壁上。这一次,他没有用力,只是带着敬意和探寻,缓缓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努力去“听”,去“感受”那浩瀚意志的余韵。
苏明夜则站在他身旁,左手依旧紧握着那张字条和自己的警徽,将它们一起轻轻贴在何尊另一侧的器壁上。她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凝视着何尊古老的纹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清晰、平稳,但灌注了全部专注和意念的声音,低声说道:
“以此‘中国’之锚为凭——”
“今有守夜之人陈烛、苏明夜,身处夜幕,邪祟环伺。”
“我等在此,铭记‘宅兹中国’之约,持守‘礼法不灭’之念。”
“若有同道,若有未黯之‘痕’,若有仍存之‘锚’——”
“请示之以道,应之以光。”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何尊微光的笼罩下,仿佛带着奇特的共鸣,在总序厅内轻轻回荡。随着她的诉说,她左手紧贴器壁的位置,那张字条上“宅兹中国”四个字,再次亮起了极其微弱的、仿佛回应般的光晕,而她警徽上那几乎熄灭的光芒,也挣扎着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陈烛的意识,再次沉入那片浩瀚。
这一次,没有直接的画面或宣告。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微尘,漂浮在一片无垠的、温暖的、由无数细碎光点和低沉回响构成的“海洋”中。这“海洋”平静而深邃,正是何尊力量的体现。他能“感觉”到苏明夜的意念,像一道清晰而坚定的“波纹”,正在试图融入这片“海洋”,并向更远处扩散。
他集中精神,不再被动“听”,而是主动将自己的意念,化为一句话,一个图像,一个最纯粹的“信号”,尝试着推向这片“海洋”的深处——
“我们在。我们需要帮助。指引我们。”
他的意念很弱,但在接触何尊力量“海洋”的瞬间,仿佛被放大了。他感觉到,这片平静的“海洋”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些沉睡的、或远或近的“光点”,极其微弱地闪烁、呼应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何尊那威严的宣告,而是另一个声音。极其遥远,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和干扰,仿佛来自星空的另一端,又仿佛来自地下极深处。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但更深处是一种执拗的、不肯放弃的坚持。她在反复呢喃、吟唱着一段破碎的、旋律古怪的调子,夹杂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词句: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十家都有九家锁……就有一家门没关……”
“……扬鞭打鼓请神仙……先请狐来后请黄……请请长蟒灵貂带悲王……”
“……狐家为帅首……黄家为先锋……长蟒为站住……悲王为堂口……”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赶将鞭……文王鼓,柳木栓……栓上乾隆配开元……”
这不是诗词,不是古文,这是……神调?出马仙的请神调?
陈烛猛地睁开眼,看向苏明夜。苏明夜也正好看向他,眼中带着同样的震惊和困惑。她也“听”到了?不,她不是“听”到,她是通过何尊和字条的连接,“感应”到了这段信息?
那微弱的女声还在断断续续,夹杂着啜泣和喘息:“……谁来……救救我……我在……‘民俗馆’……地下……仓库……它们要进来了……门要撑不住了……我……我快记不全了……”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强行掐断。
但最后那一句“民俗馆地下仓库”,清晰无比!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凛然。
博物馆西翼,确实有一个独立的“民俗与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平时展览一些地方风俗、手工艺、民间信仰相关的内容。地下有一个存放备用展品和资料的仓库。
求救信号来自那里!一个可能还活着的人!而且,她在用某种民俗仪轨的力量抵抗?虽然听起来摇摇欲坠。
几乎在信号中断的同时,陈烛和苏明夜又同时感觉到,从博物馆另外几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传来了另外几道极其微弱的、一闪而逝的“波动”。
一道波动尖锐、理性,带着某种规律的震颤,像是数学公式又像是电码,来自……东翼的“古代科技与天文馆”方向?
另一道波动沉郁、悲怆,带着金铁交鸣和泥土的气息,来自……博物馆主体建筑后方,那片露天的“古代兵器与车马阵列展区”?
还有一道波动……几乎感觉不到,但存在,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察”感,来自……上方?博物馆的穹顶?还是更抽象的“概念”层?
这些波动都太微弱,太短暂,无法传递更多信息,但足以证明,博物馆里,不止他们两人!还有其他人,在用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锚点”或凭借不同的“知识”,艰难地抵抗着这降临的“夜幕”!
何尊的微光,似乎也因为刚才的“信号放大”而微微荡漾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稳定。
苏明夜缓缓收回贴在何尊上的手,字条和警徽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丝,但她眼中却燃起了新的火焰。
“不止我们。”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力量,“还有活人。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法子’撑着。”
陈烛也收回手,指尖的伤口已经止血。他点点头,看向总序厅紧闭的大门,目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材和外面那活化的恐怖走廊,看向博物馆深处。
“民俗馆地下仓库。”他重复道,“离这里不算最近,但也不算最远。中间要穿过至少两个大型展厅和一条内部连廊。”
“去救她。”苏明夜斩钉截铁,“她会神调,可能懂民俗禁忌,是我们要找的‘知’的一部分。而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多一条了解这‘夜幕’的途径。”
陈烛没有反对。见死不救,他过不了心里那关。而且,那女子的求救信号是通过他们和何尊的共鸣才清晰接收到的,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缘法”和“指引”。
“但怎么过去?”陈烛看向大门,“外面那条走廊……”
“硬闯不明智。”苏明夜沉吟,“何尊的力量辐射不出去,但或许……我们可以‘借’一点光?”
她再次看向何尊,然后从自己破损的制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两样东西——一盒用了一半的薄荷糖,还有一小卷……透明胶带?
陈烛看着她。
苏明夜没解释,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何尊展台边缘,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点极其微末的、带着玄黄微光的……“铜锈”?其实那更像是何尊力量浸润下产生的一种光晕凝结物,细微如尘。
她用透明胶带,极其小心地将这点微末的、带着微光的“尘”,粘在了自己那枚光芒黯淡的警徽背面,然后又刮下一点,粘在陈烛刚才捡起的那块锋利的青花瓷片边缘。
做完这些,她将粘了“尘”的警徽握在左手,将那块瓷片递给陈烛。
“试试。”她说。
陈烛接过瓷片。入手微凉,但边缘粘了何尊“光尘”的地方,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稳定温暖的触感。他将瓷片握在手中,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靠近总序厅大门。
门外的冰冷、恶意和窥视感依然存在,但当他握着瓷片时,那种直接针对灵魂的压迫感和粘稠感,似乎被这微弱但“正宗”的玄黄微光驱散了一小圈,大概只够笼罩他身周三尺范围。
苏明夜也走了过来,握着警徽,效果类似。
“像带着一个小号的安全气泡。”苏明夜评估道,“范围很小,不能抵抗直接攻击,但应该能让我们在那种被‘活化’侵蚀的环境里,多撑一会儿,少受点负面影响。关键是,它带着何尊的‘气息’,或许能让那些低级的、凭本能行事的诡异之物有所顾忌,不敢轻易触碰。”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且“光尘”有限,用一点少一点,但至少给了他们离开总序厅、短时间在“夜幕”下活动的可能。
两人稍微休息,吃了两粒薄荷糖补充一下血糖(虽然没什么用,但心理安慰不小),又检查了一下各自的“武器”——苏明夜的榫卯锤和手铲,陈烛的碎瓷片。苏明夜将那把普通的手铲用从工作服上撕下的布条,牢牢绑在了榫卯锤的木柄尾部,做成了一把简易的、一头是铲一头是锤的怪异短柄武器,挥舞了几下,还算顺手。
“走吧。”苏明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改造的短柄锤铲和粘着“光尘”的警徽,看向陈烛。
陈烛也握紧了手中的碎瓷片,感受着边缘那一点微弱的温暖,点了点头。
两人再次站到总序厅紧闭的大门前。
门外,是“活”过来的博物馆,是无尽的诡异和危险。
门内,是何尊永恒的微光与短暂的安宁。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再犹豫。
苏明夜伸手,缓缓拉开了沉重的门扇。
门外,昏暗的走廊依旧,墙壁和地面上那些活化生长、扭曲的石膏结构和暗红粘液并未完全消退,只是似乎暂时“休眠”了,像一片狰狞而安静的化石丛林。冰冷的空气和陈腐的甜味再次涌来,但被两人手中微弱的玄黄“光尘”挡在身周三尺之外。
没有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总序厅,轻轻带上大门,将那一片温暖的微光关在身后。
然后,向着西翼民俗馆的方向,向着那求救声传来的黑暗深处,小心翼翼,却又坚定地迈出了步伐。
玄黄的光尘在他们手中,如同黑暗深海里两盏微弱的、却执着不肯熄灭的渔火。
而博物馆深处,那些被短暂惊动的、遥远的“波动”,似乎也因这新的移动,而产生了极其微妙的、无人察觉的变化。
夜幕,依旧深沉。
但火光,已开始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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