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彦泽分别那天,恰巧是我们认识十周年纪念日。
3653天的朝夕相伴,在一顿火锅中结束。
将碗内最后一块牛肉吃完,江彦泽取下左手的婚戒,推到我面前。
“一开始我也认为能和你白头偕老。”
“别怪我,幼宁。”
我还是没能忍住悸动的情绪,一瞬间红了眼。
突然想到十年前的夜晚。
江彦泽也是这样看着我,屋外飘着大雪,他从衣服内掏出那枚花了他两个月工资的戒指。
小心翼翼戴在我手上。
“宋幼宁,愿不愿意嫁给我?”
1
屋外雪花越下越大,室内温度也没想象中暖和。
鸳鸯锅内的红油已经凝固。
吃完这顿,我和江彦泽之间便真的结束了。
他又将戒指朝我面前推了推。
“现在物归原主。”
我低着头,不肯看桌上那枚已经褪色的戒指。
那是结婚时,我亲自替江彦泽挑选的。
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我将自己手里那枚戒指拿出,归还给他。
朝夕相伴的十年,到头来一定要这么狼狈吗?
我苦笑一声,将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取下。
十年时间,经历太多,连手指都因为戒指的压迫而变形。
洗澡都不曾取下的戒指,今天终于不再属于我了。
“挺晚了,回去还要收拾行李。”
将戒指放在桌上,我头也不回离开了火锅店。
我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无非是不想听见江彦泽那句“各自安好”。
走到屋外,才发现外套忘了拿。
回头时,江彦泽已经抱着外套追了出来。
这场雪真的好大,将江彦泽浓黑的头发淹没。
不停翻动的睫毛上面全是水珠。
“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赶紧把外套穿上。”
我用力攥紧手心,抬眸看向正在说话的江彦泽。
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关心我的。
既然决定离开,便要做到不留情面。
何必让我以后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不甘,还觉得能有挽回的余地。
我们没有打车,并排着走在街上。
原本十分钟就能到家的路程,现在好像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路灯在不断迈出的脚步下,一盏一盏亮起。
昏黄的灯光,我看不清江彦泽神情。
他仿佛很轻松,像是告诉家人一样告诉我。
“她怀孕了,我得负责。”
我突然顿住脚步,看着江彦泽慢慢向前的背影。
黑色呢子大衣上全是已经融化的雪水。
可我已经没有资格再问他冷不冷,要不要换衣服。
一句怀孕,一句负责,便能将我们十年的情谊打破。
可能是我太小太天真,不管江彦泽说的任何话,都会选择无条件相信。
客厅内是江彦泽为数不多的行李。
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客厅钥匙放在茶几上。
“是我亏欠你在先,该离开这个家的也应该是我。”
“卧室抽屉里有几张银行卡,钱不多,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算什么?包养我的十年,最后用几张银行卡打发吗?
一开始我也是奔着白头偕老去的,没有人告诉我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
“江彦泽,这十年,就当喂了狗。”
冰寒的眸子突然蒙上薄雾,江彦泽提着行李的手捏了又捏。
最后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是应该恨我,越恨越好。”
楼下响起汽车鸣笛声。
我木讷走到阳台,看着江彦泽有说有笑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而后上了那女人的副驾驶。
没有摇上的车窗,像是在对我炫耀。
2
这一夜,我罕见地失眠了。
皑皑白雪,将夜幕映衬得彷如白昼。
鬼使神差,我竟从冰箱内拿了几瓶啤酒出来。
餐桌上还放着几支没有开封的白色蜡烛。
本打算在十周年这天和江彦泽过一个不一样的纪念日。
到头来却什么都没用上。
转念一想,今天这个纪念日也够特殊。
我也没想到,就只是几天时间,我和江彦泽之间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
早在半年前,我便发现江彦泽通讯录多了一位好友。
而那频繁出现的通话记录,还有每次低头聊天时他嘴角隐忍不住的笑意,都间接性告诉我,江彦泽有别人了。
我想,我们有十年的感情基础,量他外面的女人有何种手段,也无法将江彦泽从我身边抢走。
可她为什么还是抢走了我的江彦泽?我想不通。
是不是江彦泽不够坚定,不够爱我,否则怎么能走得这么畅然?
江彦泽几乎占据了我整个青春,而现在突然的抽离,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意识模糊期间,我总能想起和江彦泽走过的那无数个春夏秋冬。
我克制不住的想他,想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想他时时刻刻将我记挂在心上。
每年冬末,他都会带着我去南山山顶看雪,他会笑着将捏好的雪人放在我手上。
“和我一起淋了雪,便要一起白头,你不能耍赖。”
雪人异常冰冷,我却觉得心里格外暖和。
我笑着对上他好看的眼睛。
“江彦泽,等老了,我们还来这上面看雪好吗?”
那赤诚的眼眸,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
他轻轻捏捏我小脸。
“好,只要是幼宁想做的事,我都会陪你。”
开春后,江彦泽会向学校告假,带我去南方的城市。
他总说北方湿冷,没有南方春意盎然,若是可以,老了我们直接扎根南方小县城。
那时候我还在幻想,我和江彦泽老得不能再老,然后互相搀扶双手,在路边行走,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今年,他不能再陪我去南山了,而我好像突然开始厌恶冬天。
天蒙蒙亮,我才鼓起勇气回到房间。
墙上的婚纱照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地上,我竟全然没有听见。
照片上的两人,被中间闪电一样的划痕分成两半。
我笑了笑,没有理会,直接去了洗手间。
太阳缓缓升起,我将衣橱里的换洗衣物放进行李箱。
许久没有回去看过奶奶,刚好这段时间得空。
换换地方,总是要好些。
买好了回乡下的车票,又将屋内的垃圾全扔进楼下垃圾桶。
在此刻,我才意识到一件较为严重的事情。
3
我怀孕了,似乎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从医院拿出检查单那一刻,我似乎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江彦泽都不要我了,你还来干什么?
或许是云城太过狭小,走廊尽头,我看见了江彦泽。
他正细心地整理身旁女生的发丝。
而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一遍一遍刺激我的大脑。
该有三个月了,为何江彦泽到现在才告诉我。
是不是担心我会纠缠不休,像个泼妇大吵大闹。
可他明明是最了解我的。
我逃避似的转头,江彦泽还是叫住了我。
“幼宁,你......”
“你看见什么了?”
江彦泽眼里都是震惊,既然做了,何必害怕我发现。
我只是看见他对着另一个女生柔情似水,只是看着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产检报告。
真要让我残忍的说出来吗?
“还有,好端端的怎么来了医院?”
我将手里的检查单藏在了背后,我不可能厚着脸皮告诉他,我怀孕了,然后问他能不能不走?
“我的事,没必要告诉你。”
“江彦泽,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该清楚。”
我和他的距离不过三米,走廊中间偶尔走过几名医护人员。
可我还是看见了江彦泽眼里的失望,可他到底在失望什么?他不是应该窃喜,马上就能拥有自己孩子。
离开医院,我在草坪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直到夜幕降临,直到江彦泽从医院离开。
我才拿出那份皱皱巴巴的检查单。
医生说了,要是不想要,必须得尽快人流。
而我,似乎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将她留下来。
江彦泽藏在暗处的那个女生主动联系我了。
是在我回家后的一个小时。
我选择同意她的好友申请。
好友申请里面附带了她的名字—岑念。
“江彦泽在我这里过得很好。”
我定定看着岑念发来的信息,这算什么?挑衅还是炫耀?
心底隐隐的胜负欲让我很不服气,堵着性子回了她。
“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
“江彦泽不过是被我玩腻的男人,胡须炫耀?”
不知道岑念是不是因为我的回复太过生硬,后再没回复我。
只是在朋友圈看见岑念更新的动态。
原来他们连夜去了南山。
南山山顶有一棵很大的榕树,上去的情侣会提前在红绸上写上对双方的祝福,然后扔在榕树树顶。
我和江彦泽也没有例外。
而现在,我从朋友圈看见江彦泽牵着岑念的手,将他们手里共同的红丝带扔向上空。
心脏隐隐作痛,我不相信江彦泽对岑念加我的事情毫不知情。
或许,这只是他为了气我的手段。
我预约了最早的人流手术。
又找来家政,将屋内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
将床移走时,我看见落在床底三三两两的药粒。
似乎在很久前,曾见江彦泽吃过,那时他只是随口告诉我,自己吞服的是维生素片。
家政离开后,叫好网约车,准备去医院时。
突然接到乡下奶奶打来的电话,不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4
我怎么都没想到,从小将我抛弃的爸爸,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坐在回去的大巴,我甚至无心观看沿途的风景,连将彦泽的事都被抛之脑后。
村落萧条到不行,偶尔几个佝偻的老人在泥巴路上穿梭。
温度太低的原因,我在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
直到看见那扇破败的小木门,我才隐隐舒了口气。
奶奶打电话时只说我爸回来了,并让我一定不要让他发现。
不让他发现怎么行呢,他肯定会威逼利诱奶奶。
他的手段,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刚将木门推开,门后突然冲出一只脚,直接将我踹在地上。
我顾不得疼痛,冲着眼前男人大喊。
“你要是有本事,就不应该找奶奶的麻烦。”
宋建国一声冷笑,捏了捏左手手心的酒瓶。
“少特么废话,拿点钱给我,老子要买酒喝。”
“你是老子生的,理应孝敬我。”
二十年过去,他还是这副模样,而我妈也是在他一次次酒后家暴中失望离开的。
我拍了拍身上泥渍,扶着木门起身。
因为担心奶奶的安危,我从包内将仅剩的几百块钱扔给了宋建国。
见钱眼开的他顿时便笑了,手掌没轻没重地落在我肩上。
“好女儿,身上不愧流着我宋建国的血。”
我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屋内。
奶奶房间内一片狼藉,兴是宋建国为了找钱,将那些东西砸在了地上。
我想我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我应该有很幸福的家庭,有个很爱我的人。
可事实呢,总是事与愿违。
好像我生来就不配拥有别人的爱。
我隐忍怒气,走到外面,看着依旧喝着白酒的宋建国。
“奶奶呢,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可是你妈,生你养你的人。”
宋建国猛地将酒瓶砸在地上,瓶内所剩无几的液体顺着红砖沟壑一点一点蔓延到我面前。
他猩红着眼,一瘸一拐走到我跟前。
“宋幼宁,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对你老子说话的?”
我知道此时的宋建国已经被酒精麻痹,不论我怎么做,都无法阻止他的发怒。
可我只是想找到奶奶而已。
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怎么会是宋建国的对手。
想来也是可怜,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从没孝敬过自己一天。
反倒是老人整日为他忧心。
我绕过宋建国,想朝门外走去。
哪想到他直接伸手将我拦在原地,做出让我将胸前的包交给他的意思。
“听说你那老公对你挺不错,抽个时间让我见见,怎么样?”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将包护得更紧。
“我已经离婚了,你从我这里捞不到什么。”
或许就是这句话激怒了宋建国,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液,随后又是一脚踢在我身上。
我被踢出去好远,背部也直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
腹部痛得越来越厉害,当我再低头时,下体已经开始渗出鲜血。
我和江彦泽的孩子,没了。
我想过将她打掉,可从没想过通过这样卑劣的方式。
她应该走得体面。
宋建国趁我无力时,从我手里抢过手机。
强行将我手指拿过去,解开密码。
当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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