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要挣扎着顽强地活下去。
尽管作为奴隶,无人能庇护她。尽管任谁都能踩一脚,啐一口。
她也要风风光光地活着,活到大燕重建,四兄踏破城楼的那天。
青柯勉强站直身子,低头看着手臂上斑驳的咬口,血肉模糊。
近处的恶狼朝她龇牙挑衅,发出嗤嗤声,它在等着她放弃,露怯。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与狼斗和与人斗,又有何差异呢?
她若露怯,哪怕一丝,叫它们嗅到恐惧的味道,黏湿口水早已垂涎,迫不及待将她分食。
跟世人斗,旁人若想杀你欺你,求饶和匍匐都是徒劳的,只会增加自己的苦头,成为供人观赏的玩物。
——只有冷静,只有比他们更狠,才能将刀穿透它的胸膛。
青柯站起身,这次她没有朝匕首奔去,而是捡起地上的碎石朝狼走去。
恶狼发出不安的声音,拿爪子刨地,预备朝它扑来。
她疾速朝它奔去,狼扑来一个闪身,她转到狼背,举起尖锐的石头砸头,死死拉着它的前腿。
恶狼霎时慌了神,青柯死死咬着牙,拉着它往刀匕的方向滚去。
一人一狼在雪地里打滚,最终青柯在上,摸到地上的刀匕。
顷刻间,她将利刃刺进狼喉中。温热的血液喷落她的颈间,溅在她脸上,麻衣上。
眼泪随之夺眶而出,青柯无声地落了泪。
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燕国词人写词谈及受辱,闻者无不心酸落泪。
而她懵懵懂懂随波逐流,仿若混沌梦一场。就连阿姆死后,奶母一路担心她跟着轻生,哄她哭出来。尽管悲痛非常,可她怎么也哭不出来。
而此刻,从无声到抽泣,越哭越大声,她肆无忌惮哭着。
这是一头母狼。它睁大眼睛,身子抽搐了一会儿,便咽了气。
与其拔了它的獠牙将它困于这一小方天地,死对它来说或许才是一个好归宿呢?
青柯伸手背将泪拭去,低头靠在狼的耳边,用燕语呢喃着:“安息。”
***
谢衡臣看到小奴瘫软着身子倒下时,他就没有再看下去。
打一开始他就未抱希望这燕奴能杀死狼,闲来无事走来这后院。不过是这些时日看多求饶者的颤抖怯懦,难得在她身上难得看到些骨气。
指望一个燕奴有这种东西?
他自嘲笑笑,转身走出后院,招呼元固进去收尸。
身后却传来一阵动静,准确来说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赶来的元安咋舌,支吾道:“这...”
谢衡臣顿住脚步,转过头去时,小奴已擦干眼泪,拉着那头母狼朝他走过来。
她的脸色苍白,脖子很细,身体在衣服里呼之欲出,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能将狼杀死。
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小奴跪地,脊背却挺直,不卑不亢地抬起头。
“公爷说的,我办到了,求公爷放我一条生路。”
谢衡臣面不改色,低声反问她:“我说了什么?”
青柯怔愣一瞬,瞬间明白过来。
她还是低估了此人,虽知他能混迹到如今位置,必是工于心计,惯会权衡利弊。但她没想到此人恶劣至此。
他挖了坑给她跳,横竖不过一个死。
若是她真杀了狼,这杀的圣上御赐的马,他不愿保她,她也一样要死。若没杀死,葬身狼腹,于他也没什么损失。
青柯抓紧掌心,仰起头恨恨盯着他,“你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
谢衡臣漫不经心道:“我可曾同你允诺?杀了这狼,我就会留你性命。”
——卑鄙无耻,青柯气的咬牙。
如同那头落于股掌之中的野狼,还不懂藏好自己的獠牙。
青柯跪在地上,仰头冷冷觑着他,冷声道:“你们北魏的人,就是这么偷来的国,狡诈阴险,不行正道。总会有有报应。”
“哦?你说说,有什么报应?”
听到这话,谢衡臣难得压低视线,认真看她一眼。
今日才算看清楚她的眉眼,盈盈一双水眸,神情中透露出轻蔑。明明穿着麻衣,脊背却挺直,仪态傲然,透露出骄矜傲骨,没有一丝怯生生的讨好。
这可不是寻常贱奴该有的姿态和神情。
“燕国自有古俗,死者入天池。但你这种邪恶之徒是万万不配的,你会被地狱阎罗被扔进地狱,火烧针挑,折磨致死。”
似是惊奇,谢衡臣脸上带了笑意,“是吗?我倒第一次听说。”
“可惜这是人间,我才是地狱阎罗。”
他逐渐收了笑脸,慢条斯理地朝元安下令:“将人扔去护城河。传下去,长公主送来的恶奴杀了狼。恶奴畏罪潜逃,溺死在护城河。”
青柯被元安押着出府,往护城河去。
一路上元安睨了眼青柯,见她神情愤愤,多嘴说了句:“你若跟了那群燕奴入宫为奴,尚且有条活路。可偏偏被长公主送来国公府,公爷向来跟长公主不合,怎会留你性命。怪不得旁人,自认倒霉罢。”
青柯看着自己手上绑着的绳索,问道:“长公主是谁所生?”
“自然是当朝皇后。”
青柯思索片刻,问道:“那荣妃呢?”
元安哼笑,似乎也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燕国的人,怎配有皇族血脉。”
燕魏两国矛盾颇深,早年便有过摩擦。为稳大局,大燕送上公主与北魏通婚交好。这公主,便是青柯的姑姑。
青柯对姑姑的记忆稀少,模糊记得大燕宫内,美人儿在菱花镜前哭得泪眼婆娑,最终还是被婆子催促跟上和亲的队伍。
后来听说她甚得北魏皇帝宠爱,入宫便是贵人,两年内便晋妃位。
“若要入宫,该如何入?”
“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安见小奴低着头,想是方才的话挑起她的心思,连忙警告道:“别动什么歪心思,你啊你,既已入国公府,就认命罢,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话音未落,腿心遭重重一踢。
元安吃痛嘶叫一声,押着的小奴不知何时挣脱绳索,挣开束缚朝前奔去。
他抬脚去追,小奴已逃到石桥。
地下石阶恰有青石松动,她执起石砖朝他掷去。
“我偏不认命!”
刺痛感袭来,元安痛呼一声,温热的液体落在鬓角,他一摸,掌心皆是血,抬眼看石桥,哪还有人影在。
回到府邸时,谢衡臣仍在厅内,见他脑袋开了瓢,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元安擦擦汗低头道:“属下办事不周,人逃了,甘愿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