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寒苏把橘子皮放在桌子上,站起身,咽下口中最后一瓣橘子,轻敛了敛眸:
“姑姑可找到了?”
定是找到了,否则脸色不会这般难看,眼神不会这般惊惧。
段尚宫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随我去见皇后娘娘。”
董寒苏应声,却又说:“姑姑,我冷得很。”
段尚宫十万火急,火烧屁股,闻言,不耐烦地给侍立的宫女使个眼色。
宫女会意,脱下袄子给董寒苏。
带着宫女体温的袄子,温暖了董寒苏的全身。
她感激地道谢,不再多言,跟在段尚宫的身后。
段尚宫的脚步声很急,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发出轻微刺耳的响声。
董寒苏踩在她的脚印里,心道:这一世与上一世不同了,从这一刻起,我将改变我的命运。
此时,除夕夜即将进入尾声。
入宫赴宴的客人尚未全部离开,大家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今晚皇上肯定歇在皇后的宫里,嫔妃们争不过,也不敢争,三三两两回宫休息。
皇帝和皇后,依旧坐在高位,陪客人和活力满满的皇子公主们尽兴。
段尚宫撇下董寒苏,匆匆入殿,在皇后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
皇后变了脸色,起身向皇帝告个罪,与她一道来到侧殿。
董寒苏低头行至皇后面前,恭顺地跪在地上,将与段姑姑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皇后震怒,凌厉的视线落在董寒苏身上,细问:“你在哪里听到的密谈?可知道是什么人密谈?可还有旁人知晓此事?”
董寒苏垂眉顺目:“回皇后娘娘,奴婢是在冷宫的一处破败宫殿外听到的,叫不秋殿。不知是什么人,只听到一名女子的声音,和一名太监的声音。另有奴婢的同伴,金蕊也知此事。”
皇后立即道:“传金蕊!”
董寒苏补充:“金蕊是浣衣局的人。”
皇后微微惊讶,没有多问什么,命人去浣衣局传人。
等待的间隙,皇后方才询问:“你身上为何有伤?可是与那密谋不轨的贼人发生冲突?”
董寒苏便将与五个小太监打架,又被四皇子纪徵救下的事,一一道来。
皇后错愕,上下打量董寒苏:“你今年多大?”
“回娘娘,奴婢今年十二岁,过了今夜,便是十三岁。”
其实,董寒苏入宫时只有十岁,但这么小的年纪,入宫干不了什么活计,宫里是不要的,极可能被发配教坊司。
幸好她个头窜得快,阿爹虚报十二岁,压在入宫的最低岁数,成功入宫。
今天便是她的十一岁生辰,过了今夜,她便是十一周岁,吃十二虚岁的饭了。
皇后咚咚跳了半晌的心,此时方落回肚子,轻笑一声:“瞧着是个伶俐的丫头,竟知道抓着一个人打,打怕他们。来人,拿冻伤药、金疮药给她。”
略作停顿,又道,“再拿一盒雪肤膏来。女孩子的一张脸面、一双手最是要紧,仔细落下疤痕。”
雪肤膏是太医院特制,特供宫里娘娘们的,用料珍贵,每年制出来的份量有限。
皇后的贴身大宫女乌萱,惊讶地扫一眼董寒苏,转头吩咐小宫女去拿药。
皇后预备今晚的突发状况,命人备着常用药,很快便有小太监送了进来。
董寒苏道谢,当场抹药。
皇后见状,眉眼染笑:“你叫什么名字?站起来。”
董寒苏起身,悄悄瞥了一眼端庄清丽的皇后,轻声道:“奴婢名寒苏,寒冬腊月的寒,姑苏的苏。”
她是第一次见皇后。
前世,她先在浣衣局,当然见不着皇后,后在冷宫,后来出宫。
等与纪徵再回宫时,皇后已被皇帝下令废黜,入了冷宫,三两个月便病逝了,以正二品妃子的规格下葬。
纪徵重新出现在臣民视野中的第一次露面,便是为废后摔盆。
*
须臾,金蕊被坤灵宫的太监押送过来。
她骇得大气不敢出,浑身瘫软,脑门磕在地上,惊慌失措,几乎四肢着地。
皇后瞧了瞧她,又瞧了瞧一旁镇定自若的董寒苏。
“你叫金蕊?乌萱,你来审。”
乌萱应诺福身,然后转向金蕊,居高临下问:“金蕊,你今日可是与寒苏一起去冷宫送膳?”
金蕊抖成一团,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竟闹到皇后娘娘面前,头抬也不敢抬一下,忙应道:
“是。”
“从冷宫出来,可是经过了不秋殿?”
“不秋殿?不,不知道,奴婢不识字。”
听到这儿,皇后又瞧一眼董寒苏——她识字,这可不一般。
董寒苏只垂着头,做恭顺状。
乌萱描述了一下不秋殿。
金蕊连连点头:“是,有那座殿。”
“你们经过不秋殿时,可听到殿中有动静?”
金蕊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不......不敢......不敢欺瞒皇后娘娘,的确有动静。”
乌萱忙问:“什么动静?”
金蕊咬唇,吞吞吐吐道:“殿中有男女,不,有女子与太监,偷青的动静。”
董寒苏听到这儿,眨了眨眼,似恍然大悟了什么,忙地垂下眼。
殿中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乌萱轻咳一声:“他们可有对话?说了什么?”
金蕊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那太监夸那女子,胸......呃,好大。没了,后来,嗯嗯呀呀的,风大,听不清楚。”
皇后便看向董寒苏。
董寒苏为难道:“回娘娘,奴婢走在靠墙的那侧,奴婢听见了他们说的话。请娘娘明察。”
金蕊豁然抬头,惊骇地看向董寒苏:“董寒苏!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
董寒苏不会是来告状的吧?
乌萱叱责:“放肆!皇后娘娘面前,岂有你质问的份儿!”
金蕊吓得魂不附体,忙又惊慌地磕头:“娘娘饶命,奴婢不敢!”
皇后沉吟,瞥向段尚宫呈上的“罪证”:三千两银票,一封求开门的书信。
她信董寒苏。
“拖下去,关起来。”
“诺。”乌萱应声,命太监们堵了金蕊的嘴,把她拖走。
皇后这才不紧不慢起身,出了侧殿的门,突地脚步惊慌起来,匆匆入了宴客的主殿,把罪证交给皇帝,掩袖耳语道:
“皇上,今夜有人作妖,有人将这些藏在段尚宫的寝房,要陷害她。”
满宫皆知,段尚宫是皇后的人,陷害段尚宫,就是陷害皇后。
皇帝蹙了蹙眉,知晓皇后素来有分寸,不会在这种时刻,爆出什么丑闻。
底下可有一干宗室子弟,和番邦使臣、世子王子呢。
说明这件事,不仅重要,而且迫在眉睫。
他正要看“罪证”,四皇子纪徵带人冲进来,直奔皇帝,拉起皇帝的手,笑嘻嘻道:
“父皇,儿臣有份新年大礼送给您!请跟儿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