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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暂且按下心思，递给皇后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亲手扑打四皇子虎皮帽上的落雪，温柔笑问：

“什么大礼？”

他最宠爱温玉妃，连带几个儿子里，也最宠爱温玉妃给他生的四皇子纪徵。

因此，纪徵在他面前，比其他儿子更亲昵、更放纵一些。

纪徵满脸堆笑，神秘道：“容儿臣卖个关子，您来便知道了。”

有宗室子弟凑趣问：“我们可否一观？”

纪徵落落大方地点头：“当然可以，只要父皇答应。”

皇帝怎能败了儿子的兴，自是答应的。

于是，皇帝、皇后、三个嫔妃、大半的宗室子弟，以及所有的番邦使臣等，呼啦啦一大群人，去瞧纪徵所谓的大礼。

此时，已是子夜了。

京城里鞭炮声声，无数烟花在夜空绽放，伴随着鹅毛大雪，分外热闹、美丽。

新的一年到来。

董寒苏是证人，没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不能离开这座偏殿。

她听到殿外一群人说笑的动静，不由转动脚步，朝外望去。

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四皇子纪徵牵着皇帝的手，笑容灿烂，抬眼看皇帝的眼神满是孺慕之情。

“父皇，儿臣准备的大礼，定不会让您失望！您等着瞧吧！”

“好，朕倒要看看，你给朕送了什么新年贺礼！”

父子俩脸上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的灿烂。

皇后都得走在他们父子俩的身后。

原来纪徵入冷宫前，这般受宠啊。董寒苏有些出神。

大起大落，最影响一个人的心性。

可惜，她那时候不懂。

不知道，那个善良的小皇子，早被变故吞噬了本性，被一日日的饥寒交迫磨灭了人性。

连她自己都变了性情，何况是受尽皇宠的四皇子呢？

她想起乔相思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她，高高在上说：

“你根本不懂他，也看不清你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他脚下那口拖拽他入深渊的沼泽之一，而我，才是他真正的救赎。”

“既然身为奴婢，就该做好一个奴婢的本分。为主子尽忠，为主子赴汤蹈火，这是你的本分。而你，却挟恩图报，攀附富贵。”

“董寒苏，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你骨子里卑贱低下。你本是烂泥，怎敢肖想做他皇冠上的明珠？你配吗？”

董寒苏心想：我确实不配，既不配做那颗明珠，也不配以身报恩。所以，这一次，我成全你们的二人世界，我再不打扰。

她漠然地收回目光。

这会儿，纪徵应当是告诉皇帝，有个新年大礼送给他。

其实，他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烟火，有“新年好”的祝词，还有一条飞天金龙。

然而，他们这一去，不会看到烟火，只会看到温玉妃与侍卫通奸。

由纪徵亲自邀请皇帝前往，去捉他母妃的奸。

董寒苏知道，但她不会阻止。

也不能阻止。

能提前告知段姑姑，已是十分冒险。

再揭穿通奸阴谋，温玉妃活下来，那她可就说不清，要被皇帝砍脑袋了。

乔相思说，主子金贵，奴才贱命。

可在董寒苏眼里，这世上，最最金贵的，便是她自己的性命。

这辈子，她就要做个不忠的人。

小半个时辰后，呼啦啦一大群人去的，回来时，只剩下皇帝一家子。

皇帝面沉似水，背负双手，脚下生风，游走在暴怒边缘。

纪徵不知去向。

妃子们神色惶惶，皇后只稍微镇定一点。

衣衫不整的温玉妃，被太监押在最后。

隔着呼啸的西北风，皇帝暴怒的声音、杯盘碗碟砸碎的声音，隐隐绰绰传入侧殿。

俄顷，乌萱来叫董寒苏，耳语提醒：“跟我来，不要提‘捉奸’二字。”

董寒苏意会，隐隐感受到皇后的一丝仁善。

皇后这是在保她。

不提“捉奸”两个字，皇帝便会掩耳盗铃地认为，她不知他的头顶是绿的。

其实，她也有保命的法子。

只要她向皇帝提起，她是董则明的孙女，皇帝大抵不会取她性命——前提是，她提前不知那场烟火是捉奸，不然，祖父的名字也保不住她。

主殿早已清场。

殿中明明站了很多人，却连一丝喘气声都不闻。

董寒苏不敢乱看，跪在乌萱的后面，细细复述一遍之前的话，隐去“捉奸”二字。

接着，金蕊被传上来。

金蕊抖抖索索，也复述一遍自己的供词。

她们二人说完，便被带下去。

一出主殿大门，金蕊便瘫倒地上，一股尿骚味从她身上传出来。

二人被扔进一处暗室，没有烛火，也没有火盆。

金蕊缩在墙角，哭道：“董寒苏，你到底招了什么祸？”

董寒苏低低笑了。

她就是故意把金蕊牵扯进来的。

这个金蕊，从她入浣衣局起，便处处看她不顺眼，多番为难。

她入宫时才十岁，心智尚未成熟。

骤然从正二品左都御史家的千金小姐，跌落成最低等的宫女，什么都不懂，恐慌茫然。

不知怎么讨好掌事姑姑，不知怎么与人相处。

金蕊处处欺凌，挑拨她与其他宫女的关系，让她在掌事姑姑面前犯错，惹了姑姑厌恶。

整个浣衣局孤立她。

最后，金蕊鞋底踩在她的脸上，恶劣地笑道：“二品大官家的千金小姐又如何？在我面前，还不是一条狗？”

她抢她的月钱，抢她的吃食，把活计推给她，冬天抢她的被子，不给，就朝她被子里泼冷水。

她还让董寒苏像丫鬟伺候主子一样，伺候她。

因为金蕊每每提及她祖父贪墨，董寒苏就心虚，良心遭受鞭笞，因此不敢反抗，无法反抗。

好像自己挨打挨骂，就能替祖父减轻一些罪孽。

董寒苏上辈子挨过最多的巴掌，便是来自金蕊。

她对金蕊逐渐产生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打人不打脸，金蕊用无数个巴掌，抽掉了她身上最后一根傲骨，将怯懦、奴性植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去往纪徵的身边，也有逃离金蕊的因素。

可惜，前世她没来得及报仇，金蕊就死了。

这辈子，她要亲手报仇。

董寒苏弯眸笑了笑，黑瞳幽幽：“金蕊，不是我闯祸，是你闯了祸，闯了大祸！”

金蕊愕然：“我闯什么祸？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扑到董寒苏面前，揪住她的领子，面目凶狠，厉声质问，“你到底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是不是你，故意诬陷我？说，说不说？再不说，我扇你！”

董寒苏狠狠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金蕊不敢置信，尖叫：“你敢打我？董寒苏，你胆儿肥了，你竟敢打我！你忘了，你是怎么在我面前学狗爬，被我当马骑的吗？”

她高高扬起巴掌，朝董寒苏的脸上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