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白洵立在窗前已站有一个时辰,自昨日听见女儿的心声以后,他就彻底睡不着了。
这世上的怪力乱神之事不少,他倒不疑心自己的亲闺女会是什么妖邪,即便真有离奇之处,那也是上天赐给的福分。
若非上苍垂怜,他怎会得此警示?
案几上的奏折摊开着,朱批未干,墨迹在晨露中微微晕染,犹如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当今圣上一共有四子三女,白洵身为长子,符合立嫡立长的规矩,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顺理成章被封为储君。他素来宽厚待人,未曾树立过什么敌人。
他的弟弟白洲,是赫赫有名的将军王,兄弟二人表面兄友弟恭,感情甚笃。
可昨日听了晓晓的心声,他细细回想往日种种,终于窥见端倪——
“哥,以后你当皇帝,我替你打天下!”
“哥,朝政繁忙,我替你多照顾父皇母妃。”
“哥,你仁厚心肠,真是当皇帝的料!”
白洲向来不善言辞,如今想来,这些话却句句别有深意。他竟从未深察,自己最信任的弟弟,竟包藏祸心!
“殿下,该更衣了。”内侍捧着玄色朝服,轻声提醒。
白洵回神,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去年母妃所赠,羊脂白玉雕着并蒂莲,寓意兄弟和睦。可如今再看,那莲花纹路却像极了一张咧开的嘴。
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嘴!
殿内,白晓晓被裹在襁褓里,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头顶的百子帐发呆。
算算她的命,好像只剩下一天半了,她突然鼻尖发酸,有点舍不得了怎么办?
这个总对她笑的温柔娘亲,她们之间竟然只有这样短暂的母女缘分。
她瘪了瘪小嘴巴,忽然有点想哭了。
「昨天还说什么生死有命,今儿却又舍不得了,不怪我反复无常啊,实在是命运戏弄我这个苦命人啊!」
「能不能有个人跳出来,改变一下剧情走向呢?」
「我一定感谢他八辈祖宗......」
白晓晓越想越委屈,偏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更遑论改变命数,满腔愁绪化作一声奶乎乎的叹息。
“娘的晓晓要快快长大呀~”陈兮芮轻抚着女儿的小脸蛋儿,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疼爱,和她血脉相连的奶娃娃,真是叫人稀罕不够。
「娘亲啊...你的晓晓怕是长不大了。」
「哎!」
这声叹息太过明显,惹得陈兮芮惊喜地轻点她皱起的小眉头:“这么个小人儿,竟学会叹气了?”
她又自觉好笑,转头见白洵进来,忙不迭要与他分享这趣事。
白洵面色如常地抚过女儿细软的胎发,心里却紧绷着一根弦。虽已对白洲有所防备,却不知他下一步会如何动作。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终日提防终非长久之计。
「家人们谁懂啊!每天一睁眼就想哭...」
「尤其是看到这么温柔美丽的娘亲...」
「一夜之间失去丈夫和女儿...」
「还要被那个畜生...最后奋起反抗一头撞死...」
白晓晓可怜自己的命,也心疼这辈子的娘亲。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对纸片人尚且共情落泪,可如今亲身陷在这命局之中,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走向既定的悲剧。
都是鲜活又苦命的人啊,可她偏偏无能为力。
可悲!可叹!
白洵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彻骨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如果这一切真如晓晓所言,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护住妻女。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意,喊来负责洗三礼的朱嬷嬷嘱咐道:“嬷嬷是孤的奶娘,是孤最信任的人,明日可定要看顾好郡主,不得叫她受到半分惊吓。”
朱嬷嬷佝偻着身子,布满皱纹的手在衣角绞紧又松开。她连连称是,却不敢抬眼,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青砖。
「啊啊啊这个叛徒!她收了黑钱!」
「还藏了个扎小人的木偶!」
「就藏在床底下那个蓝布包袱里...爹爹诶,咱们一家人加小舅舅的命,就值一百两......」
白洵瞳孔骤缩,眼底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雪夜,朱嬷嬷守着高烧不退的他,那时候的陪伴不作假,如今的背叛又是他挡了谁的路呢?
“查。”他对着阴影处吐出这个字时,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
明明是初夏的暖风,却异常觉得刺骨。
很快,暗卫带着确凿的证据回来复命:“朱嬷嬷招了,说是清王的仆从给了她一笔钱,叫她在洗三礼配合动手,害郡主性命。”
白洵沉默良久,忽然低笑出声:“二弟,连你也掺和进来了吗?”
是阴谋还是陷害,亦或是同谋,都不重要了。
“好一个兄弟情深......”都是狼子野心。
财帛动人心,对权力的向往更甚之。
那个位子就那么吸引人,叫人连兄弟亲情都不顾了吗?
原来这就叫天家无亲情,他今日是真正感受到了。
这一夜,东宫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烛泪堆积如霜,映得白洵的侧脸忽明忽暗。
直至天明,洗三礼的钟鼓声悠悠响起,东宫上下早已忙碌起来,宫人们脚步匆匆,却无人敢高声言语。
白晓晓困得眼皮发沉,迷迷糊糊间,忽然被温热的水流包裹。
她惊得一个激灵,睡意顿消,睁眼便见水雾氤氲,水珠溅在脸颊上,凉丝丝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扑腾手脚,溅起的水花惹得周围人低笑。
檀香与艾草的气息交织,浓郁得几乎让她打了个小喷嚏。想到即将发生的风波,她心头蓦地一紧,不由忐忑起来。
她转头四顾,却发觉抱着自己的人并非是昨日见过的朱嬷嬷,而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眉目温婉,与娘亲竟有几分相似。
妇人正是她的外婆靳夫人,含笑望着她,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额发。
“洲王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骤然划破殿内的祥和。
殿外脚步声渐近,白洵立于廊下,眸色沉沉地望着檐下摇曳的祈福红绸,指节无声收紧。
「来了来了…」
「真的好不想死啊......」
白晓晓心头一慌,下意识踢腾着想要挣扎,却被稳稳裹进绣着金线的襁褓里。她“哇”地哭出声,可哭声瞬间淹没在四周的笑语与请安声中,无人察觉她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