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中,潮湿的土腥气混合着老钟略带沙哑的嗓音,营造出一种隐秘而沉重的氛围。
听到江燃的问题,老钟靠着冰冷的土壁,独臂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柄漆黑的窄刀,仿佛能从上面汲取力量。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整理遥远的记忆,又像是在斟酌该从何说起。
“守艺阁……”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并不是一个多么神秘的组织。在很多年前,它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系,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家伙们聚在一起,交流技艺,调解纷争,偶尔也联手保护一些濒危的传承。它的核心,不过是‘守护’二字。”
“那灭艺盟呢?”苏菱忍不住追问,她家族绣庄深受其害,对这个问题最为关切。
“灭艺盟?”老钟嗤笑一声,笑声里却没有丝毫暖意,“他们最初,也不过是守艺阁内部的一群‘激进派’。他们看到了非遗技艺传承的艰难,看到了科技洪流的势不可挡。但他们选择的不是坚守与适应,而是……取代。”
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年轻人迷茫的脸。
“他们认为,人类的肉身孱弱,情感是负担,记忆会遗失,这些都是传承最大的敌人。他们主张,应该用最先进的科技,解析、复制甚至‘优化’所有的非遗技艺,将其固化为标准的‘知识芯片’,植入特定容器中,实现所谓的‘永恒传承’。”
沈墨眉头微蹙,插言道:“从逻辑上看,这种方式似乎更高效,也更稳定。”
“高效?稳定?”老钟看向沈墨,眼神锐利,“孩子,我问你,你用活字排列‘雷’字阵时,那一瞬间对‘雷霆’的感悟,对‘爆发’与‘毁灭’之间平衡的微妙把握,能被芯片量化吗?苏家丫头将丝线劈至1/128时,那份对‘柔’与‘韧’的极致理解,那份指尖与丝线共鸣的心念,能被数据完全模拟吗?”
沈墨沉默了,他推了推眼镜,显然在思考。
老钟继续说道:“他们解析的,永远是‘形’,是‘结果’,却永远无法复制创造过程中的‘神’,那份独属于人的‘灵性’与‘心意’。更可怕的是,当他们发现无法完美复制后,心态就变了。从‘优化’变成了‘抹除’——既然传统技艺无法被完美科技化,那它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反而成了阻碍他们建立‘完美新秩序’的绊脚石!”
“所以,他们就从守艺阁分裂出去,成立了灭艺盟?”江燃似乎明白了一些。
“是的。理念之争,最终演变成了道统之争,不死不休。”老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岁月的沧桑,“三十年前那场‘灭艺之战’,就是总爆发。他们利用解析我们技艺后研发出的各种战争机械和异化器灵,向我们发起了全面进攻。那一战……太惨烈了。”
他空荡荡的袖管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痛楚。
“无数传承断绝,许多老朋友……都倒下了。守艺阁虽然勉强惨胜,将他们赶入了阴影之中,但自身也元气大伤,不得不转入地下,暗中活动,积蓄力量。而我,也因为一些原因,带着你爷爷托付的一样东西,隐居到了这青云城,开了叙白堂,一是为了避祸,二也是为了……等你长大。”
“等我?”江燃心头一震。
“对,等你。”老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比复杂,“等你体内的血脉觉醒,等你能够承载那‘火种’的重量。你爷爷江云深,当年是守艺阁公认最有希望踏入宗师境的天才,也是‘圣祖火种’的当代守护者。灭艺盟发动总攻,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抢夺火种。”
“那……我爷爷他……”江燃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一战的最后,为了不让火种落入敌手,也为了保护尚在襁褓中的你,你爷爷引动了部分火种本源之力,强行撕裂了空间,将你和部分核心传承送走,他自己则……不知所踪。我们都认为他凶多吉少,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三十年来,我一边暗中守护你,一边也在查探他的下落。”
真相如同沉重的画卷,在江燃面前缓缓展开。家族的使命,爷爷的牺牲,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与背负的火种……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所以,灭艺盟现在卷土重来,并且如此精准地找到我,是因为他们感应到了火种觉醒?”江燃问道。
“没错。”老钟点头,“火种苏醒,能量波动无法完全掩盖。他们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叙白堂已经暴露,青云城不能再待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前往下一个安全屋,那里有守艺阁早年布下的一些后手,能暂时屏蔽你的气息,也能给你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你稳固境界。”
他再次强调了这一点。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苏菱问道,她的眼神已经不再犹豫,反而带着一种决意。知道了灭艺盟的真正目的,她明白苏绣传承同样是对方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去‘河曲镇’。”老钟说出了目的地,“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宋代古窑厂,地下有我们早年开辟的一处隐秘据点。到了那里,江燃你必须争分夺秒,尽快将境界稳定在学徒境初期,至少要能初步调动一丝火种之力自保。否则,我们永远只能被动挨打。”
就在这时,一直专注盯着罗盘的沈墨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凝重:“钟老,恐怕我们的行踪并未完全摆脱。”
他将罗盘微微倾斜,让众人能看到屏幕。只见代表他们位置的绿色光点后方,隐约有几道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背景融为一体的红色光点,正在以一种恒定的速度,沿着密道的方向缓缓移动。
“是‘寻迹蜂’!”老钟脸色一沉,“灭艺盟培养的微型追踪器,一定是刚才突围时,有极其微小的个体附着在了我们身上或者能量残留里!它们速度不快,但极其隐蔽,会不断将我们的位置发送出去!”
密道中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能清除吗?”江燃立刻问道。
“数量太少,能量信号太微弱,混杂在环境里,我的灵丝很难精准锁定全部。”苏菱摇了摇头。
沈墨也面色凝重:“我的活字阵擅长范围和规则防御,对这种微观层面的精确清除,效率不高。”
老钟看向江燃,眼神锐利:“小子,现在就是你第一课的时候了!”
江燃一愣:“我?”
“对!你!”老钟喝道,“你不是感觉身体里力量乱窜吗?不是控制不住吗?现在,我要求你,不是去放大它,而是去感受它最细微的波动!用你的心念,去引导那一丝源自‘火种’的、最高层级的力量感知,像用最细的修复针去挑除画芯上的霉点一样,把附着在我们身上和这片区域的‘杂质’找出来,然后……用你最熟悉的方式,‘修复’掉它们!”
用修复的技巧,去进行微观层面的感知和清除?
这个要求超出了江燃的认知。但他看着老钟坚定的目光,看着苏菱和沈墨投来的期待眼神,用力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努力摒弃杂念,将所有心神都沉入体内那一片混乱的能量海洋之中,努力去寻找那一道虽然微弱,却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温暖而古老的意念……
逃亡之路,第一次真正的考验,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