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全市模拟考的气氛,比第一次更加凝重。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缩减,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每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空气里弥漫着焦虑、熬夜留下的咖啡因气息,以及大量试卷印刷品散发的油墨味。
陈暮晓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弦。连续几天挑灯夜战,加上心理压力巨大,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食欲不振,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周三下午是数学和理综的连考,这是她的强项,也是拉开分差的关键,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闪失。
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子上争分夺秒地补觉,为下午的恶战储备精力。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偶尔翻书和细微的鼾声。陈暮晓却毫无睡意,胃部的隐痛和头脑的昏沉让她无法入眠。她强撑着摊开一本物理错题集,想要再巩固几个薄弱知识点,但眼前的字母和公式却像游动的小虫,模糊不清。
坚持了十几分钟,一阵更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只好放弃,轻轻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闭上眼睛,试图缓解一下不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她看起来脆弱又疲惫,与平日里那个眼神明亮、充满斗志的女孩判若两人。
她并不知道,在她闭上眼后不久,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教室后排站起身,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傅瑾瑜原本正在草稿纸上推演一个复杂的物理模型,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斜前方那个显得有些异常的身影。他看到她揉太阳穴,看到她脸色不好,看到她最终无力地趴倒在桌上。他的笔尖停顿了下来,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沉默地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从前门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很快,目标明确地走向学校的小卖部。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盒纸包装的纯牛奶。他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走向陈暮晓的座位。他的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样,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确认大部分同学都在熟睡,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他在陈暮晓的课桌旁停下。女孩趴着的姿势让她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看起来格外纤细。她的呼吸轻微而均匀,似乎是睡着了。傅瑾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担忧。
他动作极其小心地将那盒牛奶放进她桌洞的深处,靠近里面的角落,用一个软皮笔记本微微挡了一下,确保不会轻易被她碰到或者被旁人看见。牛奶是温的,他刚才特意让小卖部的阿姨帮忙热了一下。放好牛奶后,他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过程中,陈暮晓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二十多分钟,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才被惊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直起身子,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胃里还是空落落的不舒服。她习惯性地伸手进桌洞,想拿出下午考试要用的文具袋和准考证。
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方方正正、带着温热触感的东西。
她愣了一下,疑惑地将那样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盒纯牛奶。纸盒包装,上面还残留着温暖的温度,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
牛奶?她从不喝牛奶,而且午休前桌洞里明明是空的。是谁放的?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带着困惑扫过教室。同学们都陆续醒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各自的考场,没有人看向她这边。她的心跳却莫名地加速起来,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看向斜后方那个座位。傅瑾瑜已经收拾好了考试袋,正站起身,准备离开教室。他的侧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在经过她座位旁边时,他的脚步似乎有零点几秒的迟疑,目光极快地、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手中的牛奶盒,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教室门,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一个眼神交流。
然而,就是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目光接触,让陈暮晓瞬间确定了答案。
是他。傅瑾瑜。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涌上心头,迅速窜向四肢百骸。那盒温牛奶握在手里,温度恰到好处,不仅温暖了她的手掌,似乎也顺着血管,流遍了全身,连带着胃部的隐痛都减轻了不少。
她低头看着这盒普通的牛奶,白色的包装,没有任何标记或纸条。它静静地躺在她手心,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留下的秘密信号。她想起香樟道上他指着电线杆上小鸟的样子,想起数学课上他认可的眼神,想起图书馆里他让出的那本书……原来,这个看似冷漠疏离的学霸,有着如此细腻和……温暖的一面。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惊讶、感激、羞涩和一丝甜意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开来。这比任何直白的关心都更让她心动。这是一种建立在尊重和理解基础上的、无声的关怀。他知道她好强,不会轻易接受同情或帮助,所以用这种不让她感到任何尴尬的方式,默默地递送了一份温暖。
预备铃再次响起,催促着学生们前往考场。陈暮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撕开牛奶盒的吸管包装,将吸管插进去,轻轻地吸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淡淡乳香的液体滑入喉咙,滋润了她干涩的食道,也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她几口喝完了牛奶,空盒子被她仔细地压扁,然后郑重地放回了桌洞最里面,和那张写着“逻辑更胜一筹”的纸条放在了一起。
她拿起考试袋,站起身。胃不再那么难受,头脑也彻底清醒了过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甚至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
走向考场的路上,她的步伐稳健。她知道,这场考试,她必须全力以赴,不仅为了自己,也仿佛是为了回应那份沉默的、藏在桌洞深处的温暖。
下午的数学考试异常顺利,那些原本有些棘手的题目,在她清晰的思路下一一化解。当她写下最后一个答案,放下笔时,心里充满了踏实感。她甚至有余暇想,不知道傅瑾瑜考得怎么样,他应该一如既往的稳定吧。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陈暮晓随着人流走出考场,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回到教室收拾东西时,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桌洞里那个被压扁的牛奶盒,指尖传来硬纸板的触感,心里泛起一丝微甜的涟漪。
她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夕阳依旧美好。当她骑上车,汇入车流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那个清瘦的身影或许还在教室里,或许已经离开。但无论如何,这个下午,因为一盒匿名的温牛奶,变得格外不同。
那份藏在桌洞深处的温暖,像一颗被悄悄种下的种子,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开始悄然发芽。它无声地告诉她,在这条孤独的奋斗路上,她并非全然独自一人。
而那个播种的人,此刻正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包。他的目光掠过前排那个空了的座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安心的神色。然后,他背起书包,也离开了教室。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的心事,如同桌洞里的秘密,被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等待着时光的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