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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率先复苏，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脸颊。

不是幻觉中的烈焰焚身，而是真实的、带着初冬寒意的雨水。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却不是前世临死前骨头被一根根碾碎的那种绝望的痛，而是一种被拥绑、被束缚后，血液循环不畅的麻木刺痛。

林烬猛地睁开双眼。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不是地狱的血色，而是水晶吊灯倾泻下的、过分辉煌的光。光芒刺得他眼眶生疼，耳边是嗡嗡的、属于人群的嘈杂声，混合着悠扬的华尔兹舞曲。

一股浓烈的、属于顶级宴会厅的香槟、雪茄与香水气味，野蛮地冲入他的鼻腔，取代了记忆中最后那呛人的血腥与焦糊味。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他正跪着。

膝盖下传来的冰冷坚硬，与他记忆中沈家年会大厅那昂贵得能照出人影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质感一模一样。

“小凡。”

一个温润如玉，却如同梦魇般刻入他灵魂深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极致的冰冷自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视野上移，先是看到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纯手工定制牛津鞋，笔挺的西装裤腿，然后是一张带着温和笑意的俊朗脸庞。

沈墨言。

他的“好哥哥”。沈家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此刻，沈墨言正微微俯身，金丝眼镜后的双眸含着恰到好处，足以迷惑在场所有人的“宠溺”笑意，看着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精心饲养的、偶尔需要逗弄一下取乐的宠物。

“小凡，”沈墨言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因为注意到这边动静而逐渐安静下来的角落，“各位叔伯都觉得有点闷了，来，学几声狗叫，给大家助助兴。”

轰——！

话音落下，周围短暂的寂静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和窃窃私语打破。那些目光，有赤裸裸的鄙夷，有事不关己的看戏，有隐晦的同情，但更多是上流人士看待一件劣质玩物般的审视与戏谑。

就是他。

就是这句话。

前世，他就是在这个他名义上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的年会上，在沈墨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下，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中，像条真正的狗一样，屈辱地发出了吠叫。那不仅是他前世悲惨命运的浓缩，更是他此后一切噩梦的开端，最终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死亡深渊。

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冷却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重生震撼与狂怒。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决定他前世命运转折点的时刻！

不是梦！指尖用力掐入掌心，那清晰的痛感无比真实地告诉他，这不是地狱的幻象，这是命运的恩赐！是给了他一次重写一切的机会！

前世的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沈墨言伪善的笑脸，苏清雨轻蔑的眼神，冰冷的锁链，还有最后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爆炸时，灼热的气浪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所有的情绪——愤怒、不甘、怨恨、狂喜——最终都在他眼底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死寂。那是一种历经了真正地狱后，才能淬炼出的冰冷与平静。

他感觉到那具年轻的、尚且稚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属于“林小凡”的恐惧。但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林烬”，是未来将让整个江城为之颤抖的“九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沈墨言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目光中，林烬并没有如众人预想的那般，屈辱地低下头，或者发出可怜的呜咽。

他反而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优雅的节奏，调整了一下跪姿，让原本蜷缩的身体挺直了些。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沈墨言。

那双曾经写满懦弱和卑微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山涧的寒潭，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

全场不知为何，彻底安静了下来，连音乐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林烬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讨好，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嘲讽。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因为极致的寂静，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与他此刻跪地姿势截然不符的镇定与力量。

“大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墨言一尘不染的鞋面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你的鞋带散了。”

“……什么？”沈墨言脸上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顺着林烬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鞋面。

那双价值不菲的牛津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整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哪里有一丝散开的迹象？

就在沈墨言低头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林烬动了。

他没有理会周围骤然响起的、混杂着疑惑和错愕的吸气声，也没有去看沈墨言意识到被耍后猛然抬起头时，那双金丝眼镜后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涌出的惊愕与愠怒。

他只是用双手撑地，动作不算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力量感，稳稳地站了起来。甚至，他还旁若无人地，轻轻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的衣领。

这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带着一种新生雏鹰梳理羽翼，准备翱翔天空般的决然，以及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睥睨一切的威严。

他不再看脸色由白转青、精彩纷呈的沈墨言一眼，径直转身。

少年的背影在辉煌的灯火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割开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繁华与虚伪。

迈步，离开。

脚步声不重，却像战鼓的闷响，一声声敲在寂静的大厅里，也敲在每一个目睹了这匪夷所思一幕的宾客心上。

只留下满堂的死寂，和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沈墨言，独自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那些目光从之前的戏谑，悄然转变为惊疑、探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地狱归来的亡魂，已经掷下了第一颗反击的石子。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截然不同的、铿锵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