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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彻底吞没。晚自习结束后的校园沉入一片寂静，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黑暗。风掠过香樟树梢，带来远方的潮湿气息和近处草叶的微腥。

江星遥像一只习惯了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从学校后墙那处破损的栏杆处滑入。落地时，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右边肩膀——在酒吧连续端了几个小时的托盘，肌肉正发出酸涩的抗议。他身上还带着那个世界的气息：廉价古龙水也盖不住的烟酒味，以及一种与校园格格不入的、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粝感。

他只想尽快融进这片寂静，洗掉一身疲惫。

然而，他刚走出阴影，一道冰冷刺眼的光柱便如同审判之剑，毫无预兆地当头照下，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强光让他瞬间失明，他猛地闭眼，烦躁地抬手遮挡。

光柱后方，顾洛衡静静地伫立着，如同夜色中一座沉默的冰雕。他手臂上那抹红色的纪律委员袖章，在冷白光束下，鲜艳得刺目。

“江星遥同学，”他的声音和这夜色一样凉，“晚归，翻越围墙。记大过一次，扣德育分三分。”他熟练地翻开记录本，笔尖即将落下。

又是他！又是这套该死的规矩！

怒火“腾”地一下蹿起，烧尽了江星遥所有的疲惫和理智。他放下手，逆着光，毫不畏惧地瞪视着那个模糊而挺拔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

“顾大委员是专门在这里蹲我的？真是荣幸之至。怎么，我这颗‘老鼠屎’，就这么让你不放心，非得亲手抓到了，才能保住你这锅‘好汤’的纯洁？”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试图扎穿对方那层完美的、冰冷的外壳。

顾洛衡没有因他的挑衅而动容，只是平静地合上记录本，重复着那句仿佛刻在他骨子里的话：“规定适用于所有人。”

“规定？” 江星遥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逼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清洌气息的距离。他身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混杂着汗水和酒气的味道，极具侵略性地弥漫开来。“规定能替我挡住那些催债的混混？能替我付清疗养院的账单？顾洛衡，你活在用规则搭建的象牙塔里，当然可以高高在上！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生来就在云端！”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尖锐，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愤怒。

就在他激动地挥动手臂，带动身体微微侧转的瞬间，那束一直打在他脸上的手电光，角度发生了细微的偏移。光线擦过顾洛衡抬起的手臂，照亮了他因动作而微微绷紧的小臂线条，以及——在那冷白肤色映衬下，从挽起的袖口边缘悄然显露的，几道隐约的、平行排列的暗红色瘀痕。

那痕迹很新，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妖艳的色彩，与他周身整洁规整的气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江星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几道伤痕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猝不及防地沿着他的脊椎窜了上来。那是什么？

顾洛衡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手腕几不可察地一动，袖口自然垂下，恰到好处地遮掩了所有痕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片冻湖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江星遥盛怒之下的幻觉。

“你的处境，不能成为违反校规的理由。” 顾洛衡的声音还是平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江星遥却莫名地从那平稳里，听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 不是之前那种不近人情的规则感，更像一种被什么东西牢牢捆住的固执，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沉重。

愤怒还在心里烧，却没了刚才的冲劲，反而像堵着团湿棉花，闷得慌。江星遥看着顾洛衡那张没半点波澜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像个谜：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伤？他那副完美的样子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什么不能说的事？这些念头像乱线似的缠在脑子里，让他之前对顾洛衡的厌恶和嘲讽，都掺进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复杂的目光深深看了顾洛衡一眼 —— 那目光里有没散的怒气，有撞见秘密的惊悸，还有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审视。然后他猛地转身，脚步比刚才快了些，带着一身没散的酒气和满心的混乱，大步走向宿舍区，把那道冷白的光柱和那个浑身是谜的人，都甩在了身后的夜色里。

顾洛衡站在原地，手电光追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它彻底融进宿舍楼下的阴影里，才缓缓垂下手臂。光束落在地上，照亮了一小圈沾着草屑的水泥地。他低头，用左手的指尖轻轻拂过右手小臂刚才露出来的地方，指尖碰到皮肤时，肌肉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昏黄的路灯下，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像冰面下悄悄流动的水，快得让人抓不住，转瞬又恢复了那片惯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