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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虾仁就醒了。

他住的土坯房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还有一个破陶罐，里面装着些野菜种子。他摸索着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泥地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气，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深吸一口，沁人心脾。村头的老槐树下，已经有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往田里去了，看到虾仁，都笑着打声招呼。

“虾仁，起这么早？”

“张爷爷早，我去给李大叔挑水。”虾仁笑着应道，露出一口白牙。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村东头的水井边，拿起那根比他还高些的扁担，挂上两个木桶。他的个头不算高，身形也单薄，但挑水的动作却很稳当，显然是做惯了的。水桶沉入井中，溅起一圈圈涟漪，映出他专注的脸庞。

两桶水装满，足有百十来斤重，压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却没让他弯下腰。他迈开步子，一步步往李大叔家走去，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健，额头上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干燥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李大叔是个瘸子，年轻时上山打猎摔断了腿，干不了重活。虾仁从记事起，就常来帮他挑水、劈柴。李大叔总觉得过意不去，每次都要塞给他两个红薯或者一把豆子，虾仁也不推辞，他知道，这是老人家的心意。

“虾仁来了？快放下，快放下。”听到动静，李大叔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看着虾仁把水倒进缸里，眼里满是心疼，“跟你说过多少回，挑半桶就行，你这孩子，总这么实诚。”

“没事，李大叔，我有力气。”虾仁擦了擦汗，笑着说。

“有力气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李大叔拉着虾仁往屋里走，“叔昨天晒了些笋干，你拿点回去，泡水炒着吃，香得很。”

虾仁没拒绝，帮着李大叔把劈好的柴火码整齐，又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些山里的事，才提着一小袋笋干离开。他还要去张奶奶家帮忙喂猪，去王大婶家帮着照看孩子，一天的时间，被他安排得满满当当。

村里人都说，虾仁这孩子，是个苦命的，但也是个懂事的。没爹没妈，却没长歪，心里亮堂着呢。

临近中午，虾仁才忙完手里的活，正准备回自己屋，就看到莫九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脸蛋红扑扑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包。

“虾仁哥哥！”她跑到虾仁面前，把布包往他怀里一塞，“快，这个给你！”

虾仁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是一件半新的蓝色短褂，针脚细密，显然是新做的。他愣了一下：“这是……”

“我娘给你做的！”莫九幽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娘说你那件衣服实在太破了，穿出去让人笑话。这是我爹以前穿的料子，我娘改了改，你试试合不合身？”

虾仁摸着那件短褂，布料是粗麻布，却比他身上这件好上太多，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心里一暖，又有些不安：“让莫大婶费心了，我……”

“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莫九幽打断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他屋里走，“快试试！要是不合适，我娘还能改。”

虾仁拗不过她，只好进屋试衣服。短褂的尺寸刚刚好，像是量着他的身子做的，穿在身上，比那件破衣服舒服多了。莫九幽围着他转了两圈，拍手笑道：“真好看！虾仁哥哥穿新衣服，真精神！”

虾仁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了。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轻声说：“谢谢莫大婶，也谢谢你，九幽。”

“谢什么呀！”莫九幽摆摆手，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他说，“对了，虾仁哥哥，我刚才听我爹跟王大叔说话，好像提到了‘黑风寨’，说什么最近不太平，让大家都小心点。”

虾仁的眉头皱了起来。黑风寨他听说过，那是盘踞在黑风山的一伙山贼，据说有上百人，个个凶神恶煞，经常在附近的村镇劫掠，官府派兵剿过几次，都没能成功。只是桃源村地处偏僻，以前从没被他们骚扰过。

“你爹还说什么了？”虾仁追问。

“没听清，”莫九幽摇摇头，有些担忧地说，“我爹不让我多问，只说让我最近别往村外跑。虾仁哥哥，黑风寨的人，很可怕吗？”

看着少女眼里的担忧，虾仁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气尽量轻松：“别怕，有你爹在，还有村里的叔伯们，他们不敢来的。再说，就算来了，我也会保护你。”

他说这话时，眼神格外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莫九幽看着他，心里的担忧忽然就少了很多，她重重地点点头：“嗯！我相信虾仁哥哥！”

中午的阳光越来越烈，村里的狗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蝉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虾仁和莫九幽坐在老槐树下，分享着一个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冰凉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甜丝丝的。

“虾仁哥哥，你说，黑风寨的人会不会真的来呀？”莫九幽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口啃着西瓜问。

虾仁沉默了片刻，说：“不好说。不过，小心点总是好的。你最近别去溪边钓鱼了，也别往山边跑，就在村里待着。”

“那你呢？”莫九幽抬头看他。

“我没事，”虾仁笑了笑，“我就在村里帮大家干活，不去远地方。”

其实他心里清楚，真要是山贼来了，躲在村里也未必安全。但他不能让莫九幽担心，只能先安抚着她。他心里已经做了打算，从今天起，要多留意村里的动静，晚上也少睡点，多在村头村尾转一转。

下午，莫村长召集了村里的壮丁，在晒谷场开会。虾仁也凑了过去，远远地听着。

莫村长站在一个石碾子上，脸色凝重：“……刚才去镇上赶集的刘老三回来了，说黑风寨的人最近在附近几个村子都闹得厉害，抢了不少东西，还伤了人。咱们桃源村虽然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跟大家商量一下，咱们得组织起来，轮流守着村口，晚上也安排人巡逻，万一真有情况，也好有个应对。”

“村长，黑风寨那么多人，咱们这几十号人，能行吗？”一个壮丁有些担心地问。

“行不行也得试试！”莫村长沉声道，“总不能等着他们来烧杀抢掠！咱们桃源村虽然穷，但也是咱们的家！守不住家，咱们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他的话激起了大家的血性，壮丁们纷纷点头：“村长说得对！跟他们拼了！”

“对！咱们拿起锄头扁担，也能跟他们干一架！”

莫村长满意地点点头：“好！有这份心就好。我把大家分成四组，每组五个人，轮流守村口，白天两组，晚上两组。武器嘛，家里有柴刀、锄头的，都拿出来备好。另外，各家各户都把值钱的东西藏好，妇女孩子都集中到村西头的老祠堂去，那里院墙结实，相对安全些。”

安排完这些，莫村长又特意叮嘱了几句，让大家不要声张，免得引起恐慌。

虾仁听着这些话，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一场风暴，已经离桃源村越来越近了。

傍晚时分，村里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壮丁们扛着家伙，在村口搭起了简陋的栅栏，眼神警惕地望着通往外界的那条小路。妇女们则忙着把家里的东西往祠堂搬，孩子们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紧张，不敢再打闹，乖乖地跟在大人身后。

莫九幽拉着虾仁的手，小声问：“虾仁哥哥，我们真的要去祠堂吗？”

“嗯，”虾仁点点头，“听话，去祠堂里待着，那里安全。”

“那你呢？”

“我跟村里的叔伯们一起守村口。”虾仁说。

“不行！”莫九幽立刻反对，“村口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没事的，”虾仁拍拍她的手，“我就在旁边看着，不往前冲。再说，我力气大，真有什么事，也能帮上点忙。”

他不想让莫九幽担心，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桃源村就是他的家，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破坏。

莫九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莫大婶叫走了。临走前，她回头看了虾仁一眼，眼里满是担忧和不舍。虾仁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

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村口点起了几堆篝火，跳动的火光映着壮丁们紧张的脸庞。风从远处的山林里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带来了不知名的野兽的嘶吼，让这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虾仁没有守在村口，他觉得自己年纪小，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反而可能添乱。他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在村子周围转着，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他的听力比一般人好，能听到很远的声音。

夜色越来越深，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叫声，还有巡逻队走过的脚步声。

就在虾仁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事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嘈杂的呼喊声和笑声，那声音充满了嚣张和暴戾，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虾仁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他立刻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山贼来了！山贼来了！”

他的声音在夜里传出很远，村口的壮丁们听到喊声，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死死地盯着小路的尽头。

很快，火把的光亮出现在小路尽头，越来越近，能看到一群骑着马的人影，手里挥舞着刀枪，嘴里喊着污言秽语，像一群恶鬼一样，朝着桃源村冲了过来。

一场灾难，终于还是降临了。

虾仁站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山贼，看着他们脸上狰狞的笑容，看着壮丁们虽然紧张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桃源村那平静美好的日子，结束了。而他，也必须要学会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他的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格外坚定，像一颗在黑暗中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蕴藏着不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