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猩红低语
重新燃起的篝火驱散了洞穴内的寒意与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另一种紧张。族人们虽然不再向林远跪伏，但他们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与看“巫”时相差无几，充满了敬畏与一种近乎盲目的期待。那种眼神让林远感到压力，他知道，自己展现的“奇迹”在带来地位的同时，也带来了更高的期望和潜在的危险。
老巫在火焰重燃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回了洞穴深处的阴影中，那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不安。岩锤则变得异常忙碌，他指挥着猎人加固洞穴口的防御，安排妇女用新得的泉水处理食物，刻意回避着与林远的直接交流。林远能感觉到，这位首领正在重新评估他的价值，以及他带来的“不稳定”。
下午，风雨渐歇，天空依旧阴沉。外出查探情况的两名猎人带着一身湿气和泥土匆匆返回，他们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一进洞穴，他们就直奔岩锤和老巫所在的地方，激动地比划着，嘴里反复提到一个词——“嘶嗒”。
林远注意到，当听到这个词时，周围听到的族人脸色都变了，连岩锤的眉头都紧紧锁起，而一直沉默的老巫，则缓缓睁开了眼睛，手中的骨眼木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坚爪，‘嘶嗒’？”林远低声问身边的年轻猎人。
坚爪的脸上浮现出恐惧，他指了指洞穴外某个方向，双手胡乱挥舞，模仿着头晕目眩、手舞足蹈的样子，然后做了一个沉睡的姿势，最后表情变得极其痛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林远的心沉了下去。他结合上下文猜测，“嘶嗒”可能是一个地方，或者一种现象，其特点是能让人产生幻觉、昏睡甚至死亡。是毒气？还是……
他忽然想起昨夜看到的那片散发着淡淡硫磺味奇异花香的区域，以及更早之前，在坠落点附近闻到过的类似气味。那种气味与他所知的一种现象隐隐吻合——真菌孢子释放。
“带我去看看。”林远对坚爪比划，指向洞口。他必须确认这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是大规模有毒真菌孢子释放，对整个部落将是巨大的威胁。
坚爪吓得连连摇头，脸上写满了抗拒。
就在这时，岩锤似乎做出了决定。他点了几个最强壮猎人的名字，包括他自己，又看了一眼老巫。巫缓缓站起身，表示要一同前往。最后，岩锤的目光落在了林远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
一行人走出洞穴，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雨后的丛林显得格外静谧，但这种静谧中透着一丝诡异。他们沿着一条被踩出的小径前行，越往前走，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带着甜腻感的硫磺花香就越发浓重。
走了约莫一刻钟，走在前面的猎人突然停了下来，发出警示的低吼。
林远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心头一震。
前方不远处，原本茂密的丛林出现了一片诡异的“空地”。说它是空地并不准确，因为那里并非没有植物，而是所有的树木、藤蔓、甚至岩石表面，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如同鲜血般猩红的绒状物。这些绒状物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细看之下，是由无数细微的、粉末般的颗粒组成，正持续不断地向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红色烟霭。
这就是“嘶嗒”——猩红孢子区。
而在孢子区的边缘，一株枯树的枝桠上，挂着几片残破的、带着同样猩红斑点的兽皮。林远认出，那是之前探索这片区域的猎人留下的标记，他们显然不敢深入。
“嘶嗒……活了……”一个猎人声音颤抖地说，“山林之灵……怒了……”
岩锤脸色凝重，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缓慢扩张的猩红区域。
老巫上前一步，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郁孢子味道的空气（这个举动让林远眼皮直跳），然后开始低沉地吟唱起来，语调苍凉而古老。他挥舞着骨眼木杖，指向孢子区，又指向天空，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沟通。
片刻后，他停止吟唱，转过身，脸色肃穆地对岩锤和众人说道：“是‘沉睡之息’。山林之灵因不洁之物惊扰而苏醒，释放出它的怒火。必须举行血祭，用最纯净的猎物之血，安抚神灵，否则‘嘶嗒’将会蔓延，吞噬一切！”
他的话音落下，猎人们都露出了惶恐而又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甚至有人下意识地看向了林远这个“不洁”的异乡人。
林远心中大急。他虽然不是真菌学家，但基本常识告诉他，这很可能是一种具有强烈神经毒性或致幻性的真菌大规模繁殖并释放孢子。所谓的“沉睡之息”是吸入孢子后的中毒反应，“血祭”根本不可能阻止孢子的扩散，反而可能让部落失去宝贵的劳动力，或者……成为排除异己的借口。
他必须站出来。
“不！不是神灵！”林远上前一步，用生硬的部落语言结合手势，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那是……植物的粉末！有毒！吸入……会生病，会疯狂，会死！”
他指着那些飘散的红色烟霭，做出吸入、然后头晕、倒地死亡的动作。
“血……没有用！需要……远离！用湿的兽皮……”他比划着捂住口鼻，“挡住粉末！或者……烧掉！”他做出了火焰燃烧的动作。
“亵渎！”老巫第一次对林远直接开口，声音冰冷刺骨，那双隐藏在纹路下的眼睛锐利如刀，“你质疑山灵的意志？你用凡人的火焰，妄图焚烧山灵的躯体？这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他转向岩锤，语气斩钉截铁：“首领，必须立刻准备祭品！三头最健壮的鹿，或者……”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林远，“……等价的‘纯净’之物。在月升之时，于圣地举行仪式！”
岩锤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之中。巫的权威根植于部落数代人的传统，是他们在未知恐惧中唯一的精神依靠。而林远，虽然带来了水和火的神迹，但他所说的“植物粉末”、“有毒”之类的概念，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部落的理解范畴。更重要的是，质疑巫，就是质疑部落传承已久的信仰体系。
风雨后的丛林，一片死寂。只有猩红孢子区那无声的扩张，和空气中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岩锤身上。
是遵循古老的传统，相信巫能与神灵沟通，通过血祭平息“山灵之怒”？
还是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异乡人，相信他那套闻所未闻的“粉末有毒”的理论，采取看似毫无敬畏之心的“远离”和“焚烧”？
这不仅关乎应对眼前的危机，更关乎部落未来将遵循哪一条道路。
岩锤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看看那片令人不安的猩红，又看看眼神坚定的林远，最后看向一脸不容置疑的老巫。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艰难地吐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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